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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稷闔上雙眸,緊摁太陽穴,問道:“那這期間,可曾有旁人來過?”
婢女搖頭道:“龐大人向來不喜身邊僕從成群。四年前,夫人逝世之後,他更是怕觸景生情,遣散了身邊的不少奴僕。所以能近身服侍的,就只有奴婢和另外一個一等丫鬟。但龐大人出事的時候,她也在小廚房為雲姨娘烹製桂花糕。”
再者,龐延洪被軟禁至此,也不可能會有旁人入內。
“雲姨娘又何在?”馮稷繼續問道。
回答他的,是看守院落的官吏,“出事以後,屬下就立即派人四處搜尋,但卻並沒有在附近找到雲姨娘的蹤跡……她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太詭異了。
一切都太詭異了。
根本就沒有辦法用常理解釋。
馮稷端量著龐延洪的屍身,出神許久,終是沉著嗓音吩咐道:“封鎖此地,不可讓閒雜人等隨意進出。”
他猶豫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決定,讓謝言岐過來一趟。
馮稷揭開屍身之上的白布,問道:“蘊川,你來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端倪?”
謝言岐繞著龐延洪慢步走了半圈,旋即抬眸望向馮稷,牽唇輕笑:“馮大人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又不是你大理寺的官員,如何能知?”
聽了這話,馮稷冷著臉道:“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裝。你別以為,你那點花花腸子,能夠瞞得過我。這裡又沒有旁人,你只管給我好好辦事,不必藏拙。”
說到此處,他的情緒明顯沉重了幾分,“當年,你二哥已經離真相很近了……就差那麼一點。所以我希望,他生前未完的最後一件事,是由你來為他完成。”
他和鎮國公府相交甚篤,曾經是謝家二郎的師長、上級,也為謝言岐啟過蒙。
他太清楚,謝家的如履薄冰。
但這並不是謝言岐遊手好閒、成為紈絝子弟的理由。他不想看著謝家僅剩的一根好苗子,就這樣泯然眾人矣,無法在時局的桎梏下,施展身手。
這話,既是他對謝言岐的期許,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聞言,謝言岐一言不發地轉動扳指,隨即探出手,在龐延洪的衣袖內側,捻了一抹炭黑塵灰。
***
在如今的混亂局勢中,龐延洪的死,無疑是砸落洪流的又一波巨浪。
難民們紛紛拍手稱快,道是天道有輪迴。
初沅覺得,這也應該是大快人心的。
但她真的沒有兼濟天下之心。
她隱約忐忑起來——
刺史府,還有她牽掛的人。
芮珠姐姐……曾經三番兩次地幫過她,於情於理,她都不能,也不該,棄芮珠於不顧。
倘若龐刺史真是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那芮珠姐姐,應當如何?
儘管芮珠姐姐並非龐刺史的妻妾,可說到底,她終究是刺史府的人,如果龐刺史落罪,她是不是,也會被牽連?
初沅左思右想,心裡始終不得安寧。
奈何龐延洪所住的院落又被封鎖,她根本無法去探聽芮珠的消息。
沉思良久,初沅忍不住想要逾越一回。
她去小廚房找廚娘學做了一整天的玉露團,隨後便提著黑漆檀木食盒,往謝言岐所在的書房而去。
這些時日,應對洪災的相關事宜都轉交到了戶部侍郎孫雲敬手裡,但謝言岐卻也算不得,他又被馮稷拉著,摻和進了這起跨度八年之久的連環案。
其實很早之前,謝言岐就看過這些案件的卷宗。
因為這樁案子,也是梗在整個鎮國公府的一根刺。
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很多細枝末節都已消弭於無蹤,難以再探當年真相。
書房。
馮稷隔著茶几和謝言岐相對而坐,端起一樽熱茶淺酌,神色凝重,“蘊川,我在大理寺辦案多年,向來不信鬼神,但唯有這樁迷案,是我無法勘破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沒個結果。你這些時日,有沒有辦法發現些什麼?”
謝言岐向後靠了靠,無所謂笑著,摘下了手上的黑玉扳指。
見此,馮稷不經一愣,“這不是你貼身攜帶的物件嗎?你取下來作甚?”
謝言岐輕抬鳳眸,朝他看去,笑道:“不取下來,又怎麼換。”說著,他復又從懷裡拿出一枚玉戒,慢條斯理帶在手上。
儘管兩枚扳指做的一模一樣,但他現在拿出來的這枚,光澤明顯要比之前暗淡許多,成色也相差甚遠。
是先前,初沅從當鋪贖回來的那一枚。
他的扳指乃是名匠打磨,有市無價,又怎麼可能等到初沅去贖的時候,還在。
分明就是當鋪掌柜照著粗製濫造,用以哄騙她這種傻姑娘的。
馮稷的目光來回梭巡於兩枚扳指之間,漸漸地,心中了悟,“原來是,以假亂真。”
“但假的,永遠都真不了。”謝言岐眉眼噙笑,如是道。
馮稷接話笑道:“也是,畢竟相距甚遠,永遠都不能相提並論。”
作者有話說:
第五十八章
半個時辰以後。
伴隨著屋門被啟開的咯吱聲, 馮稷終是從書房出來,提起衣擺逐步邁下踏跺,亟亟趕往龐延洪出事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