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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燾心裡清楚,檀邀雨嘴上雖說得頭頭是道,可本意是想救下小昭寺的僧人們。然而在拓跋燾看來,這些賊和尚害了他的太子,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為過!
「太子之事,便如天女所言。自戕雖為不孝,可若為守氣節,卻也能為他留個清名。」拓跋燾沉著臉道:「不過小昭寺的人,依舊得統統處死,免得徒生枝節。」
檀邀雨此前也聽說了拓跋燾變得殘暴嗜血,卻在此時有了切實的體會。仿佛他隨口除去的不是兩百條人命,而是礙眼的雜草。
她直視著拓跋燾的眼睛再次問道:「陛下當真不想查清真相?究竟是誰害了太子,您當真不想知道?就只用兩百條人命將此事蓋住?小昭寺的人若都死了,真相便再不可查,太子即便真有冤屈,也再不可昭雪。且太子的死因,也會因此引人生疑。」
拓跋燾沉默了。按檀邀雨的說法,小昭寺的人是生是死,只取決於他到底相不相信太子是無辜的。
若是相信,就該徹查下去,還太子一個公道,讓害他之人伏法。
若是不信,就直接用這兩百個僧人的命做個了斷,從此誰也不許再提及此事,甚至景穆太子這個人也會成為宮中的禁忌。
崔浩此時終於不再沉默,上前叩首在地道:「老臣相信太子殿下的品行。叩請陛下徹查此事,還太子殿下清白。也讓陛下和天下人……日後都能以思悼之情,追憶太子……」
崔浩的話終於觸動了拓跋燾悲痛中的慈父之心。他怎會希望自己的兒子死後變成無人祭拜的孤魂野鬼。
拓跋燾深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就依眾卿所言。小昭寺的人便留在金吾衛,令建寧王同叔允一同負責徹查此案。」
建寧王和叔允聞言同時抱拳,「臣遵旨。」
叔允此時真想給檀邀雨數個大拇指,她居然真的在陛下的盛怒之下將小昭寺的兩百條人命保住了!
建寧王則是對邀雨點了下頭,似是表示感謝,保住了太子的名聲就等於保住了宗室的名聲。這對整個拓跋氏都是好事。
崔浩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檀邀雨,見她依舊泰然自若,並沒有因為說服了陛下便露出一絲喜悅。
崔浩此時竟覺得,若得檀邀雨為後,對崔家或許是阻力,可於大局來說,卻是好事。至少竇太后走後,再沒有一個女子能這樣勸諫陛下了。
在場的唯有拓跋燾,情緒有些難測。他擺擺手,疲憊道:「你們都下去吧。天女再留下陪朕坐一會兒。」
眾人聞言紛紛後退而出。
嬴風立刻就不幹了,他怎麼肯留邀雨跟拓跋燾獨處,還是在這種時候!當即就小聲對邀雨道:「快裝暈!」
檀邀雨卻對嬴風搖了下頭,朝宗愛的方向使了個眼色。
嬴風咬了咬牙。他清楚現在正是查詢真相的最佳時機。再看了眼邀雨,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將人留給拓跋燾,可他也信邀雨定能保護好自己。
於是嬴風叮囑了句「小心」、「等我」,轉身跟上了宗愛。
待眾人退盡,拓跋燾的脊背才彎了下來。
他此時顯得精疲力竭,垂著頭,喃喃道:「晃兒是朕的長子……朕心裡……」
檀邀雨默默走到他身旁,扶著他的胳膊幫他起身,「走吧,我們也出去,好讓宮人們為太子穿戴。他是你的太子,便是離去也要體面地走。」
拓跋燾這才意識到,他坐在這兒,宮人們為了不犯忌諱,不敢入內給太子穿戴殮服,於是便借著邀雨的一扶,站起身走出東宮。
檀邀雨並沒有再多說什麼。扶起拓跋燾後,她又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此時雖同拓跋燾並肩而行,卻始終保持著半臂的距離。
拓跋燾感覺到了檀邀雨此時的疏離,想到方才自己對她橫眉冷目的情形,有些懊悔自己遷怒於她,卻不知如何開口道歉。
「朕方才……」
檀邀雨並沒打算聽拓跋燾說他方才是一時氣急,喪子之痛,所以口無遮攔。她搶先開口問道:「喝酒嗎?我飲茶,你飲酒。」
拓跋燾看著西沉的太陽,此時悲痛之心,也唯有一醉方能解脫了……
「好。」拓跋燾啞著嗓子道。
兩人登了花園中的一處高閣便坐下來。待侍婢擺上酒和茶,二人依舊一言不發,只默契地倒酒、乾脆地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映著夕陽的嫣紅,一盞接一盞地飲下去……
等嬴風折回來找檀邀雨時,拓跋燾已經醉得手腳癱軟了。
嬴風看了眼檀邀雨杯里的茶水,頗為滿意的同時又感嘆自家娘子勸酒的功力,茶水局都能把人喝倒了!
拓跋燾迷迷糊糊瞧見檀邀雨要走,就伸手去拉,被嬴
風搶先一步捏住了手腕,還假意叮囑架著拓跋燾的內侍們,「小心點,趕緊抬陛下走吧,免得受風!」
拓跋燾迷迷糊糊地還不忘了叮囑:「保護……好天女……出宮……保護好……」
檀邀雨默默地看著拓跋燾被抬走,心裡竟有些不是滋味。
剛剛喪母的她很能理解拓跋燾此時失去至親的心情,拋開大局不談,其實她與拓跋燾並無私仇。
嬴風看出了檀邀雨眼中的猶豫和同情,貼到邀雨身邊問道:「你想饒他一命?」
檀邀雨抬頭同嬴風對視, 眼中是來不及掩飾的失落,「我不是真的神仙,無法魚和熊掌兼得。他若不死……大局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