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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絨隱約看見了他的臉。
折竹發覺懷中人的神情有異,便低下頭來,極輕的氣音輕擦她的耳廓:「你認識他?」
這距離並不算遠,商絨的聲音也小小的:「好像是息瓊哥哥。」
息瓊哥哥。
折竹垂下眼帘,定定地看她。
商絨仍在注意著那橋下的動靜,並未發覺面前的少年神情有異,只瞧那橋下火光閃爍,她便忙道:「折竹你看。」
折竹側過臉,輕輕一瞥。
那青年此時已在橋下背對著他們,那碎石堆里卻燃起了火光,竟是在燒紙錢。
「蘊宜入摘星台前,皇伯父已應允大駙馬與蘊宜和離,如今蘊宜出了事,皇伯父不想息瓊哥哥去尋大駙馬的事端,便不許他出宮,他也因此,沒能去大公主府弔唁。」
商絨看著那道孤清的背影:「蘊宜是他的親妹妹,他卻不能送蘊宜最後一程。」
「大真人說,燒紙焚香恐引冤魂相聚,所以皇伯父自登基後,便禁止在宮中私自祭奠亡靈。」
這座禁宮經受過太多血腥洗禮,皇權的每一次更迭,也不知多少性命葬送於此,而淳聖帝登基前夕更是如此。
折竹輕睨那藏在橋下的商息瓊:「如此說來,他這麼做,豈不是正好違背了你皇伯父的旨意?」
他已敏銳地覺察出了點什麼。
果然,下一瞬,雜亂的腳步聲在上方臨近。
那朝陽將出未出,天色尚未變得明亮,烏雲便又籠罩而來,悶雷聲響,掩去諸多聲息,但商絨也聽到了那些腳步聲。
「你要做什麼?」
折竹洞悉她的舉動,準確地攥住她的手腕。
「折竹,皇伯父本就對息瓊哥哥不滿,如今他沒有了母后,又沒有了親妹,若一再惹怒皇伯父,恐將惹來禍端。」
商絨望著他,輕聲道:「他並不像其他哥哥姐姐那樣疏遠我,欺負我,他是幫過我的。」
她眼見那些人要順著假山石徑下來,便有些著急:「折竹,你快放開我。」
點滴的雨珠砸下來,黑衣少年隱在一片半暗不明的陰影里,他認真凝視她的臉,指節一松。
他靜默地看著她提裙跑向那石橋底下的背影,柳枝婆娑,小雨變得綿密起來,他的唇角微翹。
目光再落在那些道士的身上,神情幽冷一片。
商息瓊在橋下暗自垂淚,卻聽一陣步履聲,他當即轉過臉,正見那一身煙青羅裙,梳著烏黑髮辮的姑娘彎腰進來。
「……明月?」商息瓊驚愕地喚。
情勢緊迫,商絨不欲與他解釋,探足壓滅碎石堆上的火焰,未燒乾淨的紙錢浸入水中,她將他推到那片蘆花遮掩住的淺水裡,匆匆道:「息瓊哥哥,你別說話。」
話音才落,她轉過身去,那群身著藍灰道袍的道士正好找了下來,卻還沒發現橋底有人。
商絨怕他們發現折竹,立即走出去。
為首的道士摶雲聽到動靜轉頭,才看清那女子的臉,他便吃了一驚,立即跪下去:「明月公主。」
其他正欲往假山那邊去的道士聞聲,便也都迴轉身來,陸陸續續地跪下。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商絨藏在寬袖間的手掌已被汗濕,但聲線卻還算鎮定。
「回稟公主,貧道奉命取水灌太平缸。」
摶雲恭敬地答,但他眼風一掃,似乎在橋下發現了點未滅的火光,他一怔,立即抬首:「公主您難道在此……」
他話還未盡,卻聽商絨道:「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怎麼太平缸還沒有滿嗎?」
「摘星台上少水,缸里的水今晨拿來應了急,貧道不敢讓太平缸空著,這便忙帶人再來取水。」
摶雲說道。
「又下雨了,你們還取水嗎?」綿綿的細雨落在商絨發上,她的目光掃過摶雲身後那些提桶的道士。
摶雲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而那橋下的火光湮滅,他心中思慮一番,也不敢對公主不敬,便想著等大真人入宮來。
於是他俯身:「不知公主在此,貧道等人不敢打擾。」
雨霧繚繞,商絨靜看著摶雲帶著那一眾道士順著石徑上去,她一直緊繃的脊背鬆懈了些,隨即轉身跑到橋下去。
蘆花里,商息瓊抬頭望向她。
「明月,多謝。」
他喉間微動。
「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在自己宮裡總比在這裡安全。」商絨將他從淺水裡拉出來。
「這裡是蘊宜離世的地方。」
商息瓊從橋下出來,衣袍滴答著泥水,他在朦朧雨霧裡仰望那座摘星台:「我不能去她的靈堂,便只好在此送她走。」
商絨目送商息瓊離開後,便往假山里鑽,濕潤滴水的柳枝搖晃,山石縫中躲雨的黑衣少年並未被雨水沾濕一寸衣袂。
「方才那道士一定以為是你在這裡祭奠亡靈,」
折竹抱臂,倚靠在山石上,「說不定,他還會告訴凌霜。」
「我知道。」
商絨低聲應。
「你皇伯父也會知道,不怕嗎?」他問。
「曾經我不願學的,不願接受的,在證心樓里都已領受過了,道經千卷我已熟記於心,對我來說,那些已經不是要拼命才能記得住的東西,皇伯父若要罰我,那就罰好了,」商絨的鬢髮濕潤地貼在耳側,「是你與我說的,他們既認定我是大燕的祥瑞,那麼即便我不聽話,也沒有人敢輕易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