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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絨點點頭,手指緊緊地蜷縮起來。
「她常與臣說,公主您是禁宮中最不自由的人,您又如何能輕易決定她的生死呢?」
趙絮英的眉目憂愁起來:「左不過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公主既知道,臣與她心意相通,那麼臣今日所說的話,還請您便當是她說的話,」趙絮英說著,伸手安撫馬兒的腦袋,又對她說,「她不會怪您,臣也不會怪您。」
「至於薛家如今……」
他到底還是泄露幾分悲苦。
心中酸澀更甚,趙絮英發覺她的神情有異,便猜她似乎還不知情,於是他便按下話頭,再朝她俯身行了禮,隨後翻身上馬,道:「臣一去,也不知何時再回玉京,只盼公主珍重。」
馬蹄聲響,塵埃漫漫。
商絨如夢初醒般,抬眼見賀星錦騎馬而來,她便急切問道:「薛家怎麼了?」
「公主……」
賀星錦見她如此神色,便有些遲疑。
「你告訴我,薛家怎麼了?」
商絨緊盯著他。
賀星錦心知這消息此時不說,她回到宮中後也會知曉,便鬆了口道:「此前在南州官道上,除了行刺陛下的叛軍,還有意圖刺殺您的另一批人,那些人,是薛重之子薛濃玉買通的江湖殺手,此事查明後,陛下已在一個多月前下令,薛家——滿門抄斬。」
滿門抄斬。
商絨滿耳轟鳴,她手指鬆懈,匕首落地。
「公主,我父親應下了我和知敏的婚事,他昨兒瞧見趙家送來的聘禮還黑著臉,我還以為他不滿意……嚇死我了。」
「公主,我進宮來若是能帶上濃玉就好了,他話密,又很會講笑話,我都學不像他……」
「公主不要怕,我與公主做一輩子的朋友。」
第51章 榮王妃
年輕的宦官頂著大太陽從長階底下跑上來, 在含章殿門稍微整理了儀容便邁步進去,恭謹地向紗幔後打坐的天子躬身道:「陛下,明月公主的車駕已到了御街, 很快便要入宮了!」
淳聖帝自下朝後便一直在等著消息, 此時聽了他這話,一分喜色攏上眉梢,他當即睜眼,由身旁的宦官扶著起身,掀簾出來。
另幾名宦官拿著衣袍上前來要替帝王換衣, 卻被他伸手擋開:「告訴他們,直接讓明月的車駕到文定門, 她舟車勞頓, 一定累極……」
思及此,淳聖帝雙手叉腰來回走了幾步,再伸手指向那名前來通報的宦官:「德寶, 再讓人在文定門備輦, 便用朕的御輦好了, 快去!」
「是!」
德寶已許久不見帝王如此時這般展顏, 他不由也面露笑意, 轉身便吩咐人趕緊去準備御輦。
「陛下, 如今日頭正盛, 公主從御街入宮再到文定門約莫還要些功夫, 您不如等個兩盞茶再去文定門, 也不遲啊。」
德寶小心翼翼地道。
「大真人何在?」淳聖帝卻問。
「大真人在摘星台, 奴才已遣人去請, 一會兒他也會去文定門。」德寶垂首如實答道。
「陛下, 賀指揮使求見。」
適時, 一名宦官躬身進殿。
「賀卿來得正是時候,他可真是有一個好兒子,快,讓他進來!」淳聖帝懸在心頭幾月的大石落下,此時正是神清氣爽。
午後的驕陽炙烤著整個禁宮,紅牆碧瓦浸在一片耀眼的金痕里,近兩千的禁軍護送著公主的車駕緩緩駛入宮門。
依照禮制,馬車入宮便要在宮門處便停下,但因有聖上口諭在先,故而馬車入宮後便直奔永定門。
自在城外見過敬陽侯府世子趙絮英後,秋泓只見公主紅了眼眶,卻沒掉淚,甚至一句話也沒說,只愣愣地盯著一處。
便連那落在地上的匕首,也是秋泓撿起來重新放到她手中的。
馬車在永定門停穩,商絨被秋泓扶著下去,一霎金光鋪滿視線,沒有一絲涼意的風吹拂她鬢邊的淺發,在如此強烈的光線內,她慢慢地抬起眼睛,看見不遠處那一行人。
帝王衣袍鮮亮,金線龍紋熠熠生輝。
在他身旁的,是胡貴妃與另幾位妃嬪,以及她們的兒女。
凌霜大真人一身月白道袍,臂上拂塵迎風微動,幾名道童躬身在側。
那麼多的人,像一片黑壓壓的影子。
商絨被秋泓扶著,猶如提線木偶般一步一步地往前,那片濃郁的影子更近,望向她的每一雙眼睛,都壓得她步履更重。
秋泓發覺她忽然停步,她便抬首望向她蒼白的面龐,輕聲喚:「公主?」
商絨卻好似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似的,慢慢地,轉過身去,她不顧刺眼的陽光越過那永定門,目光停駐在琉璃碧瓦的高檐之上。
烈日之下,不知名的鳥雀在晶瑩剔透的瓦檐展翅,它一扇一扇,琉璃瓦一閃一閃,緊接著,它轉過頭,紅牆高砌,卻依舊擋不住它的海闊天空。
眼睫微顫,毫無預兆的,商絨的眼皮重重壓下,身體也隨之後仰倒去。
「明月!」
淳聖帝眼見她忽然倒下,幸而一旁的女婢秋泓反應極快,及時扶住了人,他也顧不上其他,當即下了階,快步過去:「快!傳太醫!」
黃昏時分,落日西沉。
商絨在一陣嘈雜聲中清醒過來,呆愣愣地盯著樑上的木雕洛神圖。
她已回到她生活了十四年的純靈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