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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罷,商絨便看他端起那碗湯藥往他面前的空碗裡倒了一些,然後他端起那碗來不疾不徐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商絨驚愕地望著他。
「簌簌姑娘,喝吧。」放下碗,夢石眼眉帶笑。
他如此坦然又自如地,打消她心底潛藏的警惕與顧慮。
商絨垂眼,盯著那烏黑的藥汁,片刻後,她捧起碗慢慢地喝了。
夢石將陶盅的蓋子打開,熱霧散出,帶著雞湯香濃的味道瀰漫,商絨不自禁吞咽一下,嘴裡卻滿是藥汁的苦味。
「這雞湯飯是我最拿手的,當年我妻子在時,她也很是喜歡。」夢石說著,從陶盅里盛出一碗湯來先自己喝了,才將湯匙遞給她,筷子也擺在她的手邊。
商絨坐在桌前吃飯,夢石便在一旁的石台上用竹筒里流淌而來的活水洗一個髒兮兮的布娃娃。
雞肉燉得軟爛脫骨,雞湯香濃鮮美,商絨不得不承認,他所言非虛。
「姑娘看我是否像惡人?」
泠泠的水聲里,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
商絨一下回頭,看見他還在那裡認真地洗布娃娃,她抿唇,片刻後答:「只是昨夜將您錯看成我的一個故人。」
「想必你那位故人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夢石說。
商絨捏著湯匙沒動,也不說話。
「姑娘看我似惡故舊,我卻看姑娘面善。」夢石將布娃娃身上的水都擰乾淨,又極為珍惜地將它整理好。
商絨聞聲抬眼,看見他為洗一個布娃娃把自己一身都弄得滿是水漬,連鬍鬚都沾了水珠,而他袍角也還粘著好些沒理乾淨的雞毛。
他的確不像。
她想了想,說:「是我不該因我的事而對您失禮。」
第22章 胭脂盒
夢石未料她忽然這麼說,他著實一愣,再觀那無論何時都姿儀端正的小姑娘,他擦乾手上的水漬,笑道:「簌簌姑娘言重,我一介殺人死囚之身,在山中獵戶的舊屋中,姑娘卻肯為我披蓑衣,替我盛魚湯,我很是感激。」
商絨眼中閃過一絲驚詫,她記得她將那蓑衣取下蓋在他身上時,他還昏迷不醒。
但他此時卻如此篤定,蓑衣是她給的。
「是他們害您女兒在先,」商絨回神,心內雖戒心更甚,但她說出的話卻也認真,「官府不能替道長討回公道,您卻敢存死志,為女報仇,我是敬佩您的。」
她頓了頓,又道:「蓑衣是山中獵戶遺留,魚湯是折竹熬的,至於我,不過是舉手之勞,道長不必掛懷。」
日光更盛,照得檐上積雪滴滴答答的,化水落下,商絨用過雞湯飯,看夢石將那洗淨的布娃娃晾曬在木架上的篩子裡,他又將熬的雞湯盛入瓦罐,說:「雞是於娘子的,理應送她一份嘗嘗。」
商絨想起來昨夜那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飯,她的目光停在不遠處的山壁上一簇又一簇的紅是這林中最艷麗的顏色。
「姑娘要做什麼?」夢石抬頭,瞧見商絨站起身。
商絨不知那究竟叫什麼,伸手指了指。
「火棘啊,」夢石一瞧便瞭然,他放下手中的活計,忙道,「你就坐著吧,我去就是。」
他說著,便大步邁出院外去,到了那林間山壁處,商絨只見他輕鬆地借力一躍,便折斷了幾簇鮮艷的火棘。
待夢石將火棘送到商絨面前來,她接過輕道一聲謝謝,又問:「您會功夫?」
「會一點,並不多。」
夢石將衣袖隨意整理一番,拂去沾身的葉片,「我出身汀州白玉紫昌觀,自小也修習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殺得了孫家那三頭豺狼。」
商絨用剪刀修剪火棘枝葉,聽他提起白玉紫昌觀便不由問:「你們白玉紫昌觀會煉丹嗎?」
「如今這世道,有幾個正陽道觀不煉丹的?」
夢石剝了炒花生扔進嘴裡,「我們觀中分四象殿——蒼,朱雀,白虎,玄武,我自小在玄武殿,不過我師父懶極,他不喜煉丹,故而教得我們這些徒弟也不愛煉丹修仙那一套,也就每逢十五,隨意上交幾顆也就罷了。」
「既不喜這些,那你們又為何不入九清教?」商絨是第一回 見不喜煉丹修行的正陽教道士。
「天家奉正陽教為正統,你看如今九清教落魄得還有什麼飯吃?」夢石又接著道,「可白玉紫昌觀的飯好吃管夠,你說,我們如何選?」
「這世間的道,是因人而千變萬化,有人嚮往所謂修仙成神,而有人入道,卻只為兩個字。」
「哪兩個字?」商絨剪下片葉,抬眼。
「修心。」
清風吹拂夢石的鬍鬚,他那雙眼睛明亮有神,「不求長生不求仙,只求道法順自然,好好地作為一個人,不自苦,不自擾,不自棄。」
清脆的一聲剪音響起,商絨手上的動作一頓。
也許是見她半晌也沒有動靜,夢石便喚:「簌簌姑娘?你怎麼了?」
商絨回神,搖頭:
「只是第一回 聽見有人與我說的『道』,是這樣的。」
修剪過的火棘插入青瓷細頸瓶中極為爛漫,夢石將火棘與雞湯放入籃中,林間簌簌聲中似夾雜了一些其它的響動,夢石早知林中有人守,便對商絨道:「我去村中一趟,姑娘不必害怕,此地是極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