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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你為什麼要騙他?」
她的聲音壓低許多。
無論是與那位祁知州的所謂舊怨,還是祁知州已將夢石視作非要除掉的麻煩,這都是折竹對夢石說的謊話。
折竹大約是在想些什麼,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他回過神來垂眼看她,又低下頭離她近了些,「什麼?」
他忽然的靠近,令她瑟縮了一下,兜帽滑下去了一些。
商絨低垂眼帘,又重複了一遍。
「你就不好奇,為何祁玉松會甘冒風險救一個被無極司劃了名字的道士?」折竹的聲音也學著她放得很輕,那樣近,只有她一個人聽得到。
「不好奇。」
她答得很果斷。
折竹聞聲一頓,然而此時她已低下頭去,他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但不必想,她一定是一副對什麼都興致缺缺的模樣。
「哦。」
他輕輕挑眉,「你這面具也不能真的改變形貌,他可不是什麼泛泛之輩。」
「你可以對他的事全無興趣,卻不能篤定,他對你的事,是否也沒有興趣。」
風聲呼呼,商絨聽見他的聲音,不由伸手觸摸自己臉上的面具。
「不若,殺了他?」
少年聲似引誘,「死人是沒有好奇心的。」
「不可以。」
商絨一下抬頭,對上少年那雙漆黑的眸子,「我不可能為求自己心安,便罔顧他人性命。」
是孫家先害夢石女兒在先,他說到底也並非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
「我知道,你一定是在想,」折竹審視她,慢慢的,眼裡少了幾分興味,「殺他還不如殺你?」
商絨躲開他的目光沒再說話,兜帽徹底滑下去,那根簡單將她的長髮系起來的髮帶也掉了,她皺著眉忙著撥弄隨風亂舞的頭髮,卻不防身後的少年再度將韁繩塞入她手中。
她想回頭,卻被他捏住下巴。
「別動。」
他鬆開她,商絨卻感覺到他的手指一寸寸撫過了她的鬢髮,她僵硬著身體沒動,雪粒打在她的眼睫。
折竹慢條斯理地將她光滑潤澤的烏黑長髮攏在掌中,問她:「怎麼連梳頭也不會?」
「就是不會。」
商絨的腦子亂,心也亂,好一會兒,她才窘迫地小聲回一句。
他沒再說話,修長的指節在她髮絲間穿梭,認認真真地替她編起了整齊漂亮的辮子,又隨手扯了自己腰間穗子的絲線來替她繫上。
絲線的顏色很襯她的衣裙,少年的眼眉浸潤幾分滿意的笑痕,他將烏黑的髮辮挪到她肩前,歪著腦袋問她,「好看嗎?」
商絨低眼,盯著發尾竹綠的絲線,待少年再將兜帽扣在她腦袋上,她才後知後覺,輕聲說:「好看。」
在後頭慢慢騎馬的夢石雖未聽見他們二人在說些什麼,卻也隱約目睹了那少年替小姑娘編髮辮的全程。
風吹得他眼睛發澀,他一下偏頭,望著山道一側積雪的荒草地。
天色暗下來時,他們一行三人在蜀青城附近的一處村莊中落腳,小小的院落藏在一片翠綠竹林之間,古樸而風雅。
蜀青出名士,大燕人盡皆知。
此地常有文人名士三不五時幽居山林,吟詩作賦,飲酒會友,賞盡四季風光,蜀青附近這些村莊的百姓並不能領會所謂風雅,卻也知道抓住機遇,在山中修建屋舍,專供那些時不時要來體會山野風光的文人士子暫居。
折竹顯然不是什麼像樣的文人士子,但他會裝。
商絨看他軟劍一藏,摘下護腕,他竟也能將書生的做派演得極像。
這居所的主人是一位年約三四十的婦人,她爽朗健談,提著一盞燈將他們三人領入院中,便將院中流動的水渠旁每一個木雕蓮花燈罩內的蠟燭一一點燃。
「這叫那個什麼……曲水流觴,」婦人大約也不知那四個字怎麼寫,她說起來總也不順,回過頭來笑了笑,「是一位常在這兒山居的老先生讓做的,只是他年紀大了,冬天是不來的。」
明亮的燈火里,她注意到夢石那張烏漆嘛黑的臉,「這位……是怎麼弄的?」
「不會騎馬,摔泥里了。」
夢石尷尬一笑,說話聲音有些抖,為了不讓人發現他原來是個道士,他早早地便將那件髒兮兮的道袍脫下扔了。
商絨原本是要分給他一件披風的,可夢石接來瞧見那披風上秀氣的銀粉色繡花,他沉默了一瞬,還是拒絕了。
就這麼生生地受了一路的凍。
「奴家這便去燒些熱水,給三位去去寒氣。」婦人手腳麻利,說著,點完等便去廚房燒水。
這院子小,臥房也只有兩間,但幸而那婦人的丈夫領著人又抬來一架木床放進主屋內。
夢石凍得厲害,熱水倒入浴桶,那婦人便忙喚他往另一間窄小許多的屋子裡去沐浴更衣。
唯剩商絨與折竹在主屋的廊前相對,那婦人將最後一桶水倒入浴桶走出來,用衣袖擦了擦額頭的汗,「對不住,這院子是小了些,屋子實在不夠。」
折竹滿不在乎地應一聲,他看向商絨,輕抬下頜:「去啊。」
在商絨邁入門檻後,婦人便忙從外將房門關上了。
室內燃著三盞燈,浴桶內的熱霧漂浮繚繞,商絨亟待消去這一身疲乏風塵,她看著發尾的絲線,猶豫了片刻,還是解開了絲線收好,再一點點拆開發辮,取下面具,脫了衣衫,但因搭在浴桶旁的凳子被那農婦無意間沾上了水,她赤著雙腳踩上去,不慎一滑,直接倒進了浴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