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少年幾乎是在她才開口的瞬間便睜開眼,打斷她:
「不要。」
他甚至沒看她,只側過身去背對她。
習慣殺人飲血的十六歲少年如何懂什麼男女之防,他也並不理解為何要防,他只是本能地因她還未說出口的後半句而無端心悸。
晦暗的光線里,少年薄薄的眼皮微動。
沒一會兒,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他還沒回頭,被子便蓋在了他的身上,緊接著便是他的衣袍,她的披風也都蓋在了他的身上。
毛絨絨的兔毛鑲邊輕擦他的下頜,室內靜謐到再不剩一點聲音,少年睜開眼,門外的燈籠內蠟痕燒盡,湮滅火光。
蜀青一夜雨,永興一夜風。
永興行宮內宮燈亮如白晝,身著雪白銀線龍紋道袍的淳聖帝在黃金龍椅上端坐。
一路舟車勞頓,淳聖帝已是身心俱疲,但聽賀仲亭綴夜而來有要事奏報,他還是起了身,此時他居高臨下,審視著在底下叩拜的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道:「賀卿的意思是,當日在南州刺殺朕與明月的,是兩路人?」
「陛下,據犬子賀星錦在南州擒住的叛軍餘孽供述,他們當日要刺殺的只有陛下您,他們也並未擄走明月公主。」
賀仲亭垂首,恭謹道。
淳聖帝一手扶在膝上,「賀卿又怎知他們說的便是真話?」
「陛下應知那叛軍首領謝舟的秉性,明月公主若真在他手中,他必會昭告天下,鬧得人盡皆知。」
西北蘭宣謝氏曾隨大燕開國皇帝開疆擴土,建功立業,天下初定時謝舟的高祖父便被封為大燕唯一的異姓王,坐擁整個西北。
後來為防謝氏做大,大燕第四任帝王文宗下旨削藩,致使蘭宣謝氏從異姓王族一朝敗落如塵泥。
然,謝氏雖被削藩,但其多年豢養出的謝家軍卻對謝氏忠心耿耿,他們從王族私兵變作叛軍,跟隨謝氏多年來盤踞西北,處處與朝廷作對。
「既不是叛軍,那麼賀卿你告訴朕,擄走明月的還能是誰?」淳聖帝一手蜷緊,膝上的衣袍褶皺。
「陛下……」
賀仲亭欲言又止。
「說。」淳聖帝眉頭一擰。
賀仲亭再度低下頭去:「此前臣在南州時曾命犬子星錦要瞞住公主失蹤一事,然而犬子昨日送來的家書中卻道公主失蹤的消息已然泄露,陛下應知江湖人的本事,星錦撒出去的餌勾出了不少江湖人士。」
他說著,將懷中的東西取出呈上:「陛下,請看。」
立在龍椅旁的宦官只瞧淳聖帝一抬手,他便立即走下階去將賀仲亭手中的東西取來奉至御前。
凜風拍打朱紅窗欞,淳聖帝在燈下展開那一幅幅的畫像,身份名諱各有不同,但其上勾勒的輪廓卻從來都是同一張臉。
淳聖帝的臉色越發陰沉,直至他翻至最後得見一封信件,他抽出其中信箋來展開,匆匆掃了一眼,他便將其狠狠摔在案上:「好啊,他薛重養的兒子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謀害朕的公主!」
「陛下息怒!」
賀仲亭俯身,他本欲再說些什麼,可眼下淳聖帝大發雷霆,已是氣盛,他斟酌片刻,還是忍住了。
「賀仲亭,朕命你即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回玉京,攜朕旨意審問薛重與其子薛濃玉,一定要問出明月的下落,」淳聖帝站起身,「明月無論是死是活,朕都要他們薛家付出代價!」
因心憂明月公主下落,淳聖帝從南州到永興的這一路都精神不濟,食慾不佳,此時盛怒之下,他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陛下!」
在旁的宦官驚呼一聲,喚來人攙扶帝王去龍榻,又忙去取凌霜大真人的丹藥。
賀仲亭從行宮出來,便有一名青年牽馬而來。
「大人您既然擔心薛大人,又為何還要將千戶送來的消息呈上?」青年瞧著他臉色不好,便知其中緣故。
「凌霄衛是陛下的凌霄衛,我既是陛下親封的指揮使,便該事事為陛下,」賀仲亭並不打算騎馬,而是背著手兀自往前,「何況薛重他那兒子此番確膽大,竟敢買通江湖人行刺殺明月公主之事。」
「陛下對明月公主的愛重天下皆知,他薛濃玉敢冒此險,想來還是為了他的長姐——薛淡霜。」
寒夜風急,賀仲亭滿臉複雜,徐徐一嘆:「他們薛家這回是真的大難臨頭了,我救不了,也不能救。」
「千戶大人此番還命屬下告知您,那信件雖是薛濃玉親筆無誤,但他信上所託的江湖門派卻被墨痕遮蓋,只怕其中還有事端。」
青年一邊牽著馬跟在他身後,一邊稟報導。
「此事還需從薛濃玉入手。」
賀仲亭揉了揉眉心,道:「你就先回子嘉身邊去吧。」
——
夜雨不知何時盡,日光撥開晨時的濃霧照了滿窗,客棧樓下嘈雜的人聲將睡夢中的商絨吵醒。
「折竹公子?」
門外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他急急地敲著門,「公子,出事了!我方才敲簌簌的門久久不見她應聲,我推門進去一瞧,她根本不在房中!」
商絨聞聲偏頭,正見地上的少年一下坐起身來,他一身雪白的衣袍寬鬆,俊俏的面容仍帶著惺忪睡意,晨光灑在他身上也透著一種冷感。
「她在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