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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萬般精緻糕點應有盡有,而壽桃不過是生辰宴上的一種點綴,從沒有人在乎它究竟好不好吃。
她以前也不在乎。
但今日這個卻不一樣,她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它是我親手捏出來的。」
雨聲沙沙,折竹滿腹的心事就這麼被她隨意撥弄,可他看著她,她似乎一點兒也不知道她這番話,這副神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匆忙撇過臉,喉結微動:「你還真是……」
後半句的話音不知為何淹沒於唇齒。
「什麼?」
商絨沒聽清。
晶瑩的水珠從檐瓦如簇滴落,那影子映在少年烏黑的眼眸里,他靜默地看了片刻,才回過頭來:
「我說,你總是知道如何讓我高興。」
他的聲音里藏了一分莫名的氣悶,那是被人攥住整顆心,並隨著她的字句或神情而忽喜忽悲,忽上忽下難以自控的,既煩惱,又歡喜的感受。
但這到底,是他最喜歡,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回到寢殿中,商絨終於見到她心心念念的,要用往生湖的魚才能交換的禮物,原來是一盞小小的燈籠。
用竹篾編的,四面裹著薄薄的絹紗,點綴著幾隻竹蝴蝶,燈籠底下墜著好多漂亮的金玉珠子。
與他玉葫蘆上的那一串很像。
「這畫的是什麼?」
商絨始終看不出那絹紗上的彩墨究竟是什麼輪廓。
「蝴蝶啊,不像嗎?」
少年咬著糖丸,歪著腦袋與她相視。
「……」
商絨看著那一團顏色,實在說不出「像」這個字,但是他的竹編小蝴蝶卻雙翅輕盈又漂亮。
「還剩三面,你可以自己畫。」
折竹一點兒沒覺得不好意思,他伸出一根手指撥弄小燈籠,底下墜著的珠子碰在一塊兒丁零噹啷地響。
他驕傲地問她:「是不是比那盞曇花燈好看得多?」
燈籠里沒有放蠟燭,那么小巧精緻的一盞,掛在窗前便隨著清風搖晃,那些竹蝴蝶也隨著這一陣風而細微顫動,商絨輕輕點頭:「嗯。」
她仍舊記得那一日的瓢潑夜雨。
記得她在河岸找了許久,方才找到一片濕透的,不夠完整的燈籠紙。
她原以為再不會有了。
折竹聽見她的聲音,心滿意足地仰望掛在窗上的竹燈籠,卻聽她又忽然問:「你用的是我的竹子?之前那根並沒有丟,對嗎?」
「隨處長的野竹,你那麼珍視做什麼?」
折竹垂下眼帘來看她。
商絨不答他,抱著雙膝與他坐在蒲團上。
「今夜若不不下雨,你等我回來,給你抓螢火蟲放進燈籠里玩兒。」折竹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又自顧自地說道。
「你要去哪兒?」
商絨終於開口。
「我師父有個師弟在玉京,之前得了一點他的消息,想去探個究竟。」折竹也並不瞞她。
商絨聞言,心知他師父的事自然重要,便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天色暗淡下來,夢石借著去星羅觀進香的由頭,帶著折竹出了禁宮,彼時仍有小雨,馬車在一處昏暗的舊巷裡停下,夢石掀簾去喚那才下了馬車的少年:「折竹公子,萬事小心,若有我可幫襯的,千萬要與我說。」
雨絲落在少年烏黑的髮髻,那一葉銀簪被雨水濯洗得更為清亮,他扯唇,淡聲道:「你我之間,我一向是不會客氣的。」
夢石瞧著那脫去侍衛衣裝的少年走去巷尾的身影頎長而清瘦,極濃的水霧很快掩去他的身形,他放下帘子,在馬車中坐定,對隨行的侍衛道:「走吧。」
晦暗的天色里,街上行人甚少,折竹循著印記穿街過巷,在一間酒肆前站定。
「公子,那紅葉巷的堆雲坊是賣酒的,這便是堆雲坊賣的最好的酒,」姜纓說著,指向桌上的酒罈,「玉京大大小小的酒肆,少有不賣這個的。」
折竹視線停駐在那酒罈紅紙之上,「秋夜白」三字墨色渾厚。
記憶里,那斷了臂的中年男人臨著瀑布躺在一方巨石上,仰頭灌了幾口酒,露出快慰的笑容來看著他:「小子,什麼宮廷玉液都比不得這一壇秋夜白,雖說這酒是極費銀子,但架不住你師父我有人脈,人家有求於我,我自然天天有這好酒喝,你也不必太擔憂咱們會吃不起飯,再不濟,還有你元喜師叔讓咱們兩個吃白飯。」
「公子?」
姜纓見坐在對面的黑衣少年久無反應,便小心翼翼地道:「這堆雲坊,您真要去嗎?」
他心中始終有些不大安寧。
當然作為殺手,他們這些人的心也少有真正安寧的時候。
「去,當然要去。」
折竹端起面前的酒碗來,輕嗅一下,果然酒香清冽,不似凡品,難怪那老酒鬼心心念念,時常痛飲。
他本不該在此時,當著旁人喝酒,他極強的戒心從不允許他在任何人面前有暴露自己弱點的可能,但此刻,他想起那個酒鬼臨終前的模樣。
心中終究好奇,他試探著,抿了一口。
但也僅僅只是這一口。
「只不過,我不該這樣去。」
他沾了一分酒意的嗓音低靡而不可測。
夜裡雨勢仍不見大,細細的雨絲飄飛,落在檐瓦的聲音很輕,街巷點綴著燈籠的火光,如今正是消夜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