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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絨正低頭小口小口地吃炙牛肉,卻忽見少年骨節漂亮的手遞來一根碧綠細草,她一頓,輕抬眼帘望向他。
「玩嗎?」
他似百無聊賴。
「什麼?」
商絨呆愣愣的,不知他遞來這根草是何意。
折竹的臥蠶弧度更深,他輕聲笑,「看來你們星羅觀中人除了抄寫道經青詞,煉些破丹藥,便沒什麼樂趣了。」
聽他提及星羅觀,商絨有些不自然,她模糊地應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待少年將那細草塞入她掌中,她將那一包炙牛肉放到一旁,聽見他說,「這是鬥草,誰的草最先折斷,就算誰輸。」
商絨觸摸細草,它果然柔韌,下一瞬,少年溫熱的手掌握住她的手,指引著她以兩手捏住草葉的兩端。
她的渾身僵硬,盯著他的手指片刻,心裡想的卻是,他今日似乎並沒有在劍柄塗上那奇怪的草汁。
「你若贏了,我身上的糖丸都歸你。」
折竹捏住草葉首尾,他的語氣悠然。
商絨原本在看兩根交織的草葉,但聽見他的聲音,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這一瞬,她感受到他手指用力,於是她被動地匆忙拉拽。
草葉應聲而斷,頃刻間勝負已分。
許是因她不得要領,用力過猛,她的草葉斷作兩截,她也因此而身體不受控地後仰。
寒風盈滿口鼻,商絨下意識地抓住了少年的衣襟,與此同時,他的手也迅速地扶住了她的後腰。
月亮的清輝浸潤在少年烏濃的發上,他在這樣冷冷清清的光色里,一雙眸子猶如點漆,盈滿波光。
少年的鼻息帶有浸雪的竹葉清香,商絨後怕似的,滿臉驚慌地望著他,卻不防他手指伸來,將一顆東西塞入她嘴裡。
甜甜的,涼涼的滋味在舌尖綻開。
她滿耳是風,卻仍聽見他隱含笑意的嗓音:
「念你是第一回 ,你輸了,我也讓你。」
第15章 五十金
商絨終於明白,折竹口中的「玩」並非單指玩樂賞景。
只要他興之所至,救人是玩,殺人是玩,劫獄——也是玩。
斷作兩截的細草還在掌中,商絨裹緊了身上的兩件披風,兜帽的絨毛邊被風吹得輕拂她的臉頰,有點痒痒的。
炙牛肉已冷了許多,她咬了一口,側過臉去看身旁空空的位置,原本坐在這裡的少年將一整瓶糖丸扔給她之後,便掠風而去,隱入漆黑的夜色消失不見。
街市上的燈籠已經滅了大半,高高的屋頂上,商絨下巴抵在懷裡的包袱上,像一隻藏在夜色里,蜷縮身體的貓。
與此同時,容州城牢獄對面昏暗不清的窄巷裡,頭戴斗笠,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年倚靠磚牆,隨意地打量著緊閉的牢門。
「小公子,你且放心,我必不讓你白幫我的忙,此事若能成,我必奉上五十金。」面容粗糙的男人隱在這片暗沉沉的陰影里,聲音因刻意壓低而有些啞。
「五十金?」
少年抬首,斗笠下,那張白皙的面容顯露分明。
「小公子可是不滿意?」
男人審視面前這少年,語氣頗添幾分意味,「其實價錢還可以再商量,但前提是小公子您能順利將人救出。」
少年一縷烏髮在側臉微盪,他的眉眼清傲冷淡,聞聲也不過扯唇,「足夠了。」
他也沒什麼耐心再多說,俯身提來盛裝酒菜的籃子,邁著輕緩的步履從這黑乎乎的長巷走入一片橙黃的燈影里。
守在牢獄大門的官差冷得來回跺腳,一人搓著手才轉過身來,便瞧見有人朝這邊走來。
待那人走近,他們便上前將人攔下,為首的官差肅著臉問,「做什麼的?」
紛紛細雪在燈火里粒粒分明,少年擦過臉頰的手掌放下來,他原本白皙的膚色變得暗沉許多,昏暗的光線里,斗笠的陰影半遮他的面容,「我是明日午時就要行刑的死囚張勇的親弟,特來送他最後一程。」
年輕的官差接過他遞來的條子一看,上面的確有衙門的硃砂印,他再抬頭將這說起話來怯生生的少年打量一番。
少年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手忙腳亂地從懷裡掏出來一枚錢袋遞給他,「還請行個方便。」
官差掂了掂手中的錢袋,這才滿意地朝身後喊:「開門!」
沉重的大門徐徐打開,裡頭點綴的燈火鱗次櫛比,那光影映入斗笠下,照見少年一雙冷沉沉的眼睛。
一名牢頭大剌剌地邁步,打著哈欠領著他往裡走,「張勇沒媳婦兒麼?怎麼來的是你?」
「改嫁了。」
少年言語淡淡。
越往裡走,牢獄裡潮濕的,腥臭的味道越發濃厚,那牢頭聽了他這話便一下回過頭來看向用手掩住口鼻的少年,隨即搖了搖頭,繼續朝前走,「人還沒死呢就急著改嫁,真是世風日下。」
「聽說,明日與我哥一同處斬的,還有一人?」少年狀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句。
「對,有個假冒道士的,」那牢頭雙手背在身後,一邊走一邊道,「你哥哥殺了一個人,他可是殺了三個呢。」
「他就關在你哥隔壁,今早鬧過一回自殺,幸好發現得及時,大人讓人給他灌了碗藥,只怕要睡到明日法場上砍頭時才醒。」
「是嗎?」
少年的語氣平靜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