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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她想起昨夜與她那般接近的波光燈影,浸了她滿袖的水聲滴滴答答的,好像又在耳畔。
她記得自己半張臉枕在少年濕潤微涼的手掌。
「折竹公子,簌簌?我去藥鋪買藥時,也買了些才炸好的糖果子,你們要不要?」
門外忽然傳來夢石的聲音。
榻上的少年一瞬睜眼。
夢石推門進來時,折竹已下了床,正好走到桌邊來倒了一碗茶,他才抿一口茶,薄薄的眼皮微掀,瞥見夢石遞來的一包熱氣騰騰的糖果子,他便捻來一顆吃了。
「簌簌你也嘗嘗看。」
夢石對商絨笑著說道。
商絨應一聲,接來一顆餵進嘴裡,果然是又酥又脆,外頭裹著的糖粒也甜絲絲的。
「這東西吃多了也膩,你們就吃著玩兒,我這便去找掌柜借後院煎藥。」夢石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兩人坐在一塊兒吃一袋糖果子,說罷便要拿起一旁的藥包出去。
折竹不經意地一抬眼,目光落在夢石才提起來的藥包上,他原本倦怠的眉眼一剎凌厲許多:「等等。」
「怎麼了?」夢石發覺他在看自己手中的藥包,便也低眼去看。
「這間藥鋪在哪兒?」
折竹盯著那油紙包上的硃砂印記,他清楚地記得,姜纓從劉玄意身上搜出的那封信件上的一道淡薄的印痕與此十分相似。
夢石去煎藥了。
商絨坐在桌前看著少年換回那身輕便的玄黑窄袖衣袍,皮質的護腕遮掩住他腕上猙獰的疤痕,他將銀蛇軟劍纏上窄緊的腰身,回過頭來與她相視。
「怎麼這樣一副表情?」
他走近些,彎腰打量她。
「什麼表情?」
商絨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拂面,她有些不自然地側過臉。
「一副你也想跟我去玩兒的表情。」
他語氣慢悠悠的,手腕一轉卻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喝,「可是商絨,這次我不是要去玩兒的,我是要去殺人的。」
他說起來「殺人」這兩字,輕鬆平淡。
「那間藥鋪,有你的仇人嗎?」
商絨捧著茶碗,遲疑出聲。
「是啊。」
折竹發覺自己劍柄上的竹綠穗子已經被他抽的沒剩幾根絲線了,他抬起眼睛看她披散的頭髮,都是為了給她編髮辮,穗子才只剩下這零星幾根絲線。
他索性將其摘下來,將剩下的幾根絲抽出來,修長的手指像是給她編髮辮一樣將細絲編織在一起,又對她道:「過來。」
商絨已經習慣了他給自己編髮辮,這間客棧房間裡連銅鏡也沒有,她並看不到身後少年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手指不斷在她發間穿梭。
他已經很熟練了,替她編好一個整齊的髮辮,他將那絲線編織起來的發繩系在她的發尾,然後他歪著腦袋打量她白皙的面頰,說:「你今日不出門,為何不用胭脂?」
他還記得自己塗在她臉上那樣紅紅的顏色,她洗去一些,就變得十分好看,他覺得好玩兒,一直還想再看她用。
可他買給她的妝粉胭脂,她一回也沒用過。
「既不出門,又用它做什麼?」商絨搖搖頭。
「那豈不是一次也用不上?」
少年純澈的眼睛裡顯露一分失望。
不出門她不想用,出門沾上面具便不能用。
「你喜歡的話你可以用。」
他這樣近,商絨有些羞惱,躲開他的目光,她口不擇言起來。
果然,
少年嗤笑一聲。
她再轉過頭來,明淨晨光里,少年一張面容白皙又雋秀,烏濃的髮髻間斜插一葉銀光,清瑩閃爍。
那是她送的禮物。
臨街的那扇窗半開,未散盡的霧氣在窗欞瀰漫,不知為何商絨的心緒也如那茫茫白霧般濕漉漉的,幽幽浮動。
少年屈起指節輕敲她的額頭,隨即起身走到房門處,他步履驀地一頓,回頭見她捂著額頭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看著他。
他長睫眨動。
「如今胡林松家中人如瘋狗般四處搜尋夢石,他那一身功夫自保尚可,但若帶著你只怕就不夠看了。」
他漆黑的眸子裡點滴光斑漾漾:「看來,我還是應該將你帶在身邊才好。」
立春後的晨風仍舊凜冽濕冷,黑衣少年牽著個被兜帽掩去大半面容的姑娘穿過冷清街巷,停在一間藥鋪門前。
商絨抬起頭才看見牌匾上「杏南藥鋪」四字,下一刻便被少年牽著走上階,邁入門檻內。
「小公子要抓什麼藥?可有方子?」那掌柜立在櫃檯後正打著算盤,打眼一瞧進來一對兒少年少女,便忙笑盈盈地詢問。
「方子沒有,」折竹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來,輕輕放在那掌柜眼前,「但有這個。」
「小公子這是何意?」掌柜見了金子,眼睛都直了。
「蜀青出藥材,容州如今正缺著藥材,家父命我離家來此收藥,可我聽聞臨近幾村藥農的藥材多數都送來了你們杏南藥鋪,」折竹說著,不由輕嘆一聲,「我原不想來這一趟,只因家父說要我做成這第一樁藥材生意,才肯應下我與她的婚事。」
商絨縱然心知他在哄騙這掌柜,但聽見他這最後一句話,她也還是一下抬起頭來望他。
「我本沒什麼耐心與那些藥農攀扯,便打算在你們這裡收些藥材回去交差,」折竹一臉純良無害,與那掌柜好聲好氣道:「若你答應,價錢也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