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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渾身一顫,他失語般,再看向那白衣少年,他心中駭然更甚。
「你們怎麼就輕易信了他!若我此時死,你們便再制不住他,他若是逃了又該如何!」第六終於回過神來,卻見那少年未動,剩下三人卻朝他而來,他只得提刀迎上。
跟隨第六的人聞風入堂,其他三位護法的人隨即與他們纏鬥起來,瓷器碎裂,桌椅散架的聲音層出不窮。
折竹坐在桌前恍若未聞般,不疾不徐地將絲繩上碎裂的珠子摘下,滿耳廝殺中,他卻想起一個春日清晨。
「你離我很遠,我睡不著。」
那時,她一邊吃著他帶回的米糕,一邊對他說。
也不知如今,她睡不睡得著?
折竹出神片刻,再抬頭正見第十五扇骨里冒出的薄刃已抵上第六的胸膛,而第一與第三已聯手將第六的雙手制住。
第六的刀脫手的剎那,折竹三兩步上前,軟劍割破第六的脖頸,那道舊疤再度變得血肉模糊。
第六嗚咽一聲,血液從口中淌出,斷了氣。
「小十七,你可別忘了……」
第十五搖晃著摺扇,瞥一眼倒在地上的第六,話才說一半,便見少年手腕一轉,將劍柄遞到他眼前。
血珠不斷從劍鋒滴落下去,少年的嗓音浸潤幾分醉意,他的一雙眼冷冷沉沉:「以我的劍作抵押,如何?」
原本三人還有些疑心這少年是否說話算話,但此時見他竟將自己從不離身的劍都交了出來,他們方才徹底放心,這少年是一定會跟他們回櫛風樓了。
第六對樓主過分忠心,忠心到若被他發覺他們這些人藏有什麼秘密,他便會想盡辦法地挖出來,再告知樓主。
他們早對第六起了殺心,卻因第六是樓主心腹而不敢動他,如他這般事無巨細什麼都與樓主說的人,於樓主而言便是顆好棋子,即便他牽連進了十一的事中,想來樓主也應該不會要他的命。
若非是十七承諾願在樓主面前攬下殺第六的責任,他們也不會貿然動手。
第十五總覺得這少年今夜心情似乎極差,此時他凝視少年遞來的劍,也遲遲不敢伸手去接:「你這劍柄上的虧,我是吃過的。」
那捉弄人的怪草汁,他還真不想碰第二回 。
幽微的光線照見滿地狼藉,少年雪白衣袖沾了點點血紅,他回過頭來,眼底似有輕嘲:
「放心,我很久不用了。」
——
凌霄衛護送公主車駕這一程足足走了三月有餘。
商絨在春時離開蜀青,如今再回玉京,便已是盛夏,簾外吹來的風都是熾熱的,女婢秋泓在一旁替她打扇,說:「公主,您可有不適?」
秋泓生怕她受了暑氣。
商絨不說話,只望著被風吹開的簾外發呆。
這一路來,她果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好好吃好好睡,但秋泓卻仍是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來,仿佛又回到她曾走出這座玉京城時那般單薄的,沒有一點兒生氣的羸弱模樣。
秋泓心中擔憂,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賀星錦騎馬在前,此地距離玉京城門還有一段距離,他目不斜視地凝視前方,驀地,發覺前面有一人騎馬,慢慢行來。
再近了些,賀星錦認出那青年正是敬陽侯的嫡子趙絮英,他心中思量片刻,回頭望了一眼公主的車駕,便一扯韁繩往前迎上去。
「趙世子。」
賀星錦下了馬,擋在他面前,頷首道。
「小賀大人,何故攔我?」馬背上的青年斯文俊秀,姿儀端正。
「趙世子往何處去?」
賀星錦不答,卻問他。
「小賀大人雖在外,想來也應知玉京的風雨變化,」趙絮英苦澀一笑,「我無力改變,又實難面對這物是人非的地方,如今,只想儘快尋個地方避一避。」
他無聲洞悉賀星錦的心思,抬起眼來:「你不必擔心,我今日特地趕在此時出城,只為與公主說上兩句話,僅此而已。」
賀星錦斟酌片刻,回頭見公主已掀來馬車窗前的帘子,正朝此處看來,他便退開,但在趙絮英騎馬路過他身旁時,他忽然道:「趙世子,此事本與公主無關。」
「小賀大人多慮。」
趙絮英聞言,卻也沒有回頭。
商絨認得趙絮英,在宮宴上,她也曾見過他與敬陽侯一同前來,她甚至知道他的小字「知敏」。
知敏,是那個人心中最光風霽月的君子。
他越來越近,商絨握著匕首的掌中滿是濕潤的汗意。
「趙絮英,拜見明月公主。」
趙絮英下了馬,在馬車近前一撩衣擺下跪行禮。
「……請起。」商絨張張嘴,嗓音乾澀至極。
趙絮英起身,望見窗前的小公主消瘦的一張臉,他先是一怔,隨即才又道:「公主可是病了?」
商絨心中太亂,只恍惚搖頭。
趙絮英發覺她的不安,於是他的嗓音便不由更柔和些:「臣本不該見公主,畢竟不論是公主您,亦或是臣,一旦相見,只怕都難免會想起她……」
「對不起……」
他話還沒說完,便聽這小公主忽然道。
「臣之所以來見公主,」趙絮英輕輕搖頭,「便是想替她最後見一見您。」
商絨一怔。
「她生前,可與公主說過,她當臣是她一生知己,腹中蛔蟲?」趙絮英始終溫和地注視著這位明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