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小公子?」
賀星錦抬眼,「看來他年紀不大?」
「他臉上身上沾了不少泥,草民當時顧著治傷也並未多瞧他的樣貌,但他聲音是極年輕的。」老大夫行醫多年,如何不知多一事少一事的道理,當時他便知那少年古怪危險,因而也並不多加注意他的形貌,如此一來,也能避免不必要的禍事。
「看來他是故意遮掩。」賀星錦身邊的下屬俯下身,低聲說道,「大人,此人十分可疑。」
賀星錦不動聲色,只垂眸略微思索片刻,便再抬首看向那老大夫,問道,「你替他治傷時,可還有注意到其他怪異之處?」
「草民實在沒注意,他只叫了他妹妹進來,讓草民替她瞧病。」老大夫回想著昨日的事,盡力將說出口的言辭雕琢得保守些。
「妹妹?」賀星錦敏銳地注意到這兩字。
「這……草民也是猜測,其實並也不知那姑娘是否就是他的小妹,只是瞧著年紀也極小。」老大夫答道。
「她的樣貌你可記得?」賀星錦一手撐在膝上,沉聲問他。
老大夫搖頭,「他們二人應當是路上摔了跤,一塊兒在泥水裡滾了一遭,都是髒兮兮的,那姑娘的臉更是滿臉的泥。」
「這也不認得,那也不認得,你這老傢伙可知欺瞞我們的下場?」賀星錦身旁年輕的下屬按捺不住,肅著臉呵斥。
「不敢,草民不敢欺瞞大人!」老大夫雙膝一軟跪了下去,他身旁的學徒見了那年輕下屬腰間抽出來的刀刃便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他扶住自己師父的手臂,忙喊冤道,「大人明鑑!昨日醫館中人多,小人與師父實在沒顧得上將人再瞧仔細些,師父替那姑娘看了病,再開了方子抓了藥,對了,那小公子還另外要了幾位藥,然後他們就走了!」
「虞錚。」
那下屬還欲發作,卻聽端坐椅子上的賀星錦平淡一聲,他當即咽下將要出口的話,垂首應了一聲。
醫館裡寂靜下來,師徒二人根本不敢抬眼去瞧那位五官端正的年輕大人,片刻後,只聽得他忽然出聲,「那姑娘得的什麼病?」
「她那也算得是一種『富貴病』,穿了料子粗糙的衣裳就起紅疹,但我替她搭脈瞧了瞧,發現她還有些不足之症,又染了風寒。」老大夫如實說道。
乍聽「紅疹」二字,賀星錦還沒有什麼反應,卻聽這老大夫的後半句,他那雙眼裡波瀾微掀,半晌,他道:「那少年另抓了什麼藥,你將藥名都寫下來。」
深夜,康平醫館內只剩一盞孤燈,站了滿屋子的青袍人都已離開,老大夫與年輕的學徒皆是滿背的冷汗,坐在內室里緩不過神。
「師父,也不知那兩人究竟是犯了什麼事,可別帶累了您與我……」學徒驚魂未定,臉色煞白。
老大夫用汗巾擦去額頭的汗,低低嘆息,「這些官人不好惹,昨日那小公子也是不好惹,我今日說話若不留有餘地,這些官人抓住了那小公子倒還好,若沒抓住,他那樣不要命的江湖人,未必不會回頭來找你我尋仇啊……」
——
蜀青距裕嶺鎮足有半個月的路程,商絨從未試過如此風餐露宿的一程,他們兩人住過客棧,路遇破廟片瓦也可草草棲身。
風塵僕僕,若折竹興起,還可晝夜不分。
「凌霄衛若無手段如何能得天子青睞,你我去過的醫館,或許已經被他們查驗一番了。」
他只這樣涼涼的一句,商絨便不惜捧雪趕跑睡意,甚至催促他快些走。
面具只能遮掩膚色卻不能改變五官,這些天她也是一直依靠少年在她粘了面具的臉上描描畫畫才躲開幾道路口的盤查。
但前幾日,那些盤查過路人的官兵顯然更為關注結伴而行的年輕男女,這便更加佐證了折竹的猜測。
所幸,他們已近蜀青邊界,而南州的密令還未被送至蜀青官府。
此夜風聲微弱,並無雪落,商絨坐在石上,面前的火堆迸濺起噼啪的火星來,引得她側身躲了躲。
少年百無聊賴,用一根木棍撥弄著燃燒的火堆,抬眼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吃烤好的兔腿。
商絨冷不丁聽他笑了一聲,她一下抬頭望他。
「在裕嶺鎮時你還覺腥味難忍。」橙黃火光映於他的面容。
商絨聞言,低頭去看手裡的兔腿,「好像多吃了幾回,就聞不到了。」
這一路上折竹常愛買些吃的玩兒的,她憑著一股勁兒,硬生生逼著自己多吃了幾回肉,慢慢的,竟也聞不到起初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腥味了。
她又吃了一口他烤的兔腿,說,「不但不腥,還很香。」
她的語氣裡帶了點自己也沒意識到的茫然費解,引得少年一雙眼睛略彎弧度,他卻並不說話。
此地前後並無村鎮,唯有零星兩個專供送文書情報或來往官員落腳修整的驛站,因而商絨今夜也只得與他露宿山林。
然而正值冬季,林子裡也不知有多少餓紅了眼的東西,商絨靠在火堆旁的石上並不敢入睡,因為她時不時總能聽到一些細微的動靜。
「睡不著?」
那道泠泠的聲線落下。
她反射性地仰頭,火堆已不見焰火,頭上這片樹蔭濃密而漆黑,月光疏淡,她怎麼也找尋不到少年半片衣角。
忽聽枝葉顫動,積雪毫無預兆地砸在她的額頭,冰冰涼涼一片,她還沒來得及拂去,那道輕盈的身影已下來環住她的腰,飛身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