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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光線里,折竹捏著那信箋起身,他側過臉,仿佛在那書案前望見一個小姑娘孤零零的背影。
在樓閣欄杆處昏睡的道士再被石子擊中穴道,一人昏昏沉沉地揉著太陽穴睜起眼,打了個哈欠,卻見那窗紗上映出點滴黃綠的光影,他一個激靈,立即推醒身邊幾人:「你們快瞧!」
幾人定睛一看,隨即面面相覷,提起來燈籠,將那道門鎖打開,一名道士大著膽子走進去巡視。
「是螢火蟲?」
道士抹了一把腦袋上的虛汗,瞧見那些浮動的螢火,鬆了口氣。
夏日裡有螢火蟲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他才轉身,卻覺有什麼東西好似覆在了自己的後背,他嚇了一跳,手中的燈籠脫了手,立即跑出去。
「怎麼了?」
外頭的幾個道士乍見他這般情狀,便也緊張起來。
那年輕道士探向自己的後背,卻摸出幾隻蟬與螞蚱來。
「這東西都能把你嚇住?」
「你膽子也太小了,不過是些夏蟲。」
其他道士都嘲笑似的看他,你一句我一句的。
那年輕道士也有些尷尬,憤憤地將那幾隻蟲捏死了:「還不是今日大公主才在底下的殿裡撞死了?方才又瞧見裡頭有光,心裡自然緊張了些。」
他說著將那些蟲子扔下石欄去。
「這大公主也真是,因為她,咱們又要做好幾場法事,竟是半點賭錢吃酒的閒情都沒有了。」
一個中年道士捋了捋鬍鬚,嘆了口氣。
「如今守著也是打瞌睡,不如我們這會兒……」另一人話說一半,回頭瞧見那黑漆漆的屋內燃起了火光,他神色大變。
那年輕道士也循著他的視線轉身,這才驚覺自己方才跑得急,也不知將燈籠丟在哪兒了,這會兒竟起了火。
夏夜乾燥,火勢很快蔓延,幾人慌慌張張地在樓上喊「走水了」,隨即才有一人想起其中有一池水,幾人進去取水滅火,但那池水少,並不能解眼前的急火,而那些書連著架子燒起來,火舌舔舐上橫樑,他們心生懼意,一個個地跑了出去。
少年一身侍衛衣著,穿過長長的宮巷,因有夢石的侍衛接應,他很順利地入了長定宮。
「折竹公子,如何?」
夢石擔心他,自他走後便一直在書房等著。
「除了壁上用來綁鐵索的鎖扣之外,其他便再看不出什麼。」
折竹半垂眼帘。
「鎖扣?難道他們還曾用鐵索困過她?他們怎麼敢?」夢石只聽了這個,他來回踱步片刻,眉頭皺得極緊:「但我看父皇如今對她的關心並非作假,凌霜也絕不敢對她有絲毫毀傷,那麼她在那樓閣之中又究竟發生了什麼?」
夢石想不通。
「沒有人生來就是聽話的。」
折竹想起自地縫裡被他抽出的紙蝴蝶:「也許那時,她還不算是個聽話的姑娘,尚有幾分反骨在。」
「而傷害,未必只有皮肉之苦。」
滿案的經卷,一牆混亂的色彩,還有那一點一滴從悅耳變得刺耳的水滴聲,隱約勾勒出一個小姑娘被困高樓的那四年。
尚未生出雙翅的蝴蝶,也不知是在怎樣的自我折磨中,徹底圍困在殘蛹里。
「她不肯說,你我也別問她,」
夢石心中頗不好受,「此事便由我去凌霜那裡找答案,蘊宜死在摘星台,我正也有公務在身,趁此便也問問他。」
「殿下!」
書房外,傳來一名宦官的聲音:「摘星台失火了!」
什麼?
夢石几乎是下意識地轉過臉,他正對上少年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間,那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
待少年要出門時,夢石忽然叫住他:「折竹公子。」
「如今我根基未穩,你先不要對凌霜出手,他如今仍是父皇看重的大真人,蘊宜的死,父皇或許不會在乎,但大真人若死,他是決計不會輕拿輕放的,一旦你走錯一步,便會禍及你身。」
「何況凌霜他身邊常有武功不俗的道士貼身保護,如今尚不是殺他的時機,最要緊的,是你帶著簌簌離開這裡,此事我們好好計劃。」
夢石盯著他的背影:「你放心,簌簌在我失去杳杳,最狼狽難過的時候給了我諸多安慰,她最是知我懂我,我說過要讓她在這裡也能自由自在,可如今看來,這個地方於她而言,無論如何都是囚籠,我想讓你帶著她走,離開這裡,像以前一樣,天涯海角,永遠自由。」
摘星台的火越燒越盛,建得那樣高的樓閣在渾圓的月下垮塌,燃燒。
商絨是被殿外宮娥與宦官七嘴八舌的交談聲吵醒的。
她睜開眼睛,最先看見面前的傀儡娃娃,她坐起身來,頭上的步搖叮叮噹噹的一陣響,她一身煙青綾羅衫裙,銀絲鶴紋在衣袖邊緣微泛瑩光。
窗欞有一陣響動,她側過臉去,正見那道面向山林的窗被人從外推開來,少年也不知是在哪裡洗了把臉,白皙俊俏的面龐沾著點滴的水珠,烏黑的鬢髮也有些濕潤。
內殿裡點著好幾盞燈,少年一抬頭,望見那坐在案前的姑娘時,他忽然呆住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盛裝的她。
烏黑的髮髻挽起,點綴珍珠寶石的步搖斜插其間,淡青與荼白兩色的絹花點綴,眉心一點花鈿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