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老大夫很快寫好了藥方,囑咐了學徒去抓藥來。
離開醫館,商絨一路跟著折竹穿行於熱鬧的街市,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這一切都令她感到很不適。
行至深巷僻靜處,一棵枯樹彎腰蜷縮,枝幹上綴滿積雪,折竹忽然停下來,商絨也停下來,抬頭。
「在這等我。」
折竹輕抬下頜,示意她躲到轉角堆放的雜物後。
商絨倚靠著古舊的磚牆,擠在那個狹窄的縫隙里,她隱約透過破爛的竹編席看見少年勁瘦如竹的背影。
深巷無人掃雪,他每走一步都有沙沙的聲音。
那聲音逐漸遠了,消失了。
天地間,商絨只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她雙足深陷積雪,已經麻木了,她就這樣沉默地抱著雙膝,躲在無人知的角落。
也不知多久,她又困又累,額頭抵著膝蓋蜷縮起來昏昏欲睡,朦朧中,一聲聲鈴鐺近。
商絨抬頭,發現一隻毛色烏黑髮亮的細犬,它的頸間掛著一顆小小的鈴鐺,項圈兒上綁著一截斷繩,拖在地上。
它嘴裡不斷發出威脅似的聲音,森白的犬牙顯露。
商絨嚇得坐倒在地,身後是堵牆,身前就是惡犬,她退無可退,慌亂之下抓了把雪朝它砸去,她趁此機會起身繞開它跑。
她還沒跑出幾步,卻發現那細犬並未追來,她一回頭,見它半個身子都探入她方才躲的那處地方里,沒一會兒便叼出來半隻雞腿來吃。
身後有踩踏積雪的聲音。
商絨回過頭,一名衣袍玄黑的老者不知何時已立在她的身後,他的面龐膚色稍深,褶皺很多,眉峰凌厲而雜亂,臉頰還有幾處斑,五官卻始終令她覺得熟悉。
「它也知道那是個藏寶的好地方。」
他看向那隻蹲在牆根底下咬骨頭的細犬,那雙眼睛微彎起來,明明是一張蒼老的臉,嗓音卻泠然出奇。
「……折竹?」商絨驚愕地望他好久。
他一改刻意的佝僂之態,站直了身體,眼睛的弧度更彎,猶如月亮,他將手中提著的東西往她腳邊一扔,「換上。」
商絨低頭,是一雙藕荷色的布鞋,裡面白絨絨的兔毛綿密,雖說不上漂亮,但只瞧一眼便知其應當很溫暖。
「謝謝。」
商絨眼睫微動,輕聲道。
她扶著他的手臂,站立著脫下那雙已經破了底的軟履繡鞋,穿上那雙兔絨布鞋,毛絨絨的底子軟得像踩在雲上。
天上又落雪了。
凜風吹著她濕重的衣袖,她抬起頭,迎上他那樣一雙剔透清亮的眼睛,那是再腐朽的皮囊也遮掩不去的,獨屬於他的少年意氣。
「粘上它,」
他將一方木盒打開在她眼前,裡頭靜躺著一張薄薄的,半透明的東西,藥香混合不知名汁液的酸澀味道襲來,她聽見少年沉靜而清淡的聲音:
「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第6章 謝謝你
「陛下,南州城不可久留,臣請陛下儘快回玉京!」
南州城行宮內,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跪在浮橋之上,暗青色的袍角垂落,被橋上融化的雪水浸濕。
「賀卿,你明知朕此次南巡是為了汀州天照山上的白玉紫昌觀。」淳聖帝負手而立,並未回頭。
白玉紫昌觀是天下皆知的名觀,相傳數百年前,名道靈虛子便是在此觀中得道飛升。
古來上紫昌觀拜訪的文人墨客,尋仙問道者不知凡幾,此番淳聖帝南巡便是為了入紫昌觀親眼看一眼他六年前命人在觀中依崖壁而修建的天尊神像。
賀仲亭拱手,「陛下,這股叛軍原本盤踞西北,如今又為何會出現在南州?只怕……」
「只怕什麼?」
淳聖帝回過頭來看向他。
「只怕這些人不一定與西北的叛軍有關,反而與南邊的世家……」
賀仲亭的話並未說完,但淳聖帝的神情卻是一滯,隨即臉色變化許多,他摩挲著玉扳指,沉吟道,「朕這幾年,是將那些世家逼得急了些。」
雲川有四大世家,大燕三百年前建國之初四大世家便盤踞於雲川,雲川的百姓最為信任與敬奉的是世家而非遠在千里之外的皇帝。
為使天下歸心,大燕開國皇帝允准整個雲川為四世家共治。
百年世家所積累的財富與人力,即便是身為大燕的帝王,他也的確不能小覷,畢竟此時他已身在南邊,他要去的汀州離最南端的雲川已經十分接近了。
「可明月……」淳聖帝心下已有些鬆動,可想起隨他南巡的公主,他愁緒萬千,「賀卿,明月從未出過宮,這是第一回 ,天寒地凍……也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陛下放心,臣的兒子賀星錦會帶人繼續留在此地搜尋公主下落,公主的畫像臣也已經命人送去各州府,要他們秘密找尋。」
賀仲亭再俯下身去,滿掌沾雪,朗聲道:
「賀星錦若不尋得公主,絕不歸玉京!」
——
僅僅只是在醫館多抓了幾味藥材,再被混合進不知名的樹皮汁液里熬煮出膠狀物,便能被製成這樣一張薄如蟬翼的「臉皮」。
這東西雖無法改變人的五官,但在半干未乾時捏造的褶痕卻與人臉上的皺紋一般無二,它的顏色也趨近於蠟黃的膚色。
這是折竹以往躲人時最喜歡玩兒的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