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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說話,卻伸手接了過來,纖長的睫毛垂下去,他在滿窗明亮的光線里,安靜地打量紙上每一道墨痕。
「你一日最多能默多少?」他忽然問。
「三十頁。」
商絨不知他為何問這個,卻還是想了想,認真地答。
「一本《太清集》共有多少頁?」
「《太清集》講求一頁一輪迴,共三百六十五頁。」
所謂一頁一輪迴,便是以人的生死輪轉與時間來解釋「道」的無止循環,商絨不止一次聽凌霜大真人講經,其中緣法她已能倒背如流。
折竹淡應一聲,終於抬起頭來看她。
「怎麼了?」
商絨被他這樣盯著看,她有些不太自在。
「黃昏時,我們出去玩兒。」
他忽然說。
商絨想也不想,搖頭,「我不去,我還要默道經。」
「折竹,你也別去了。」
她看著他蒼白的面容,又說。
「院子裡還有一具死屍,」折竹好整以暇,語氣沉靜地提醒她,「黃昏時於娘子就會帶著官差上門,你是要留下,還是要跟我去玩兒?」
「簌簌姑娘,桃溪村里來了戲班子,我回來時就瞧見在搭戲台了,還有好些個賣糖葫蘆賣糖畫零食的貨郎,可熱鬧了,你就去瞧瞧吧。」
夢石踏進門來正巧聽見折竹的話,便也對她說道。
糖葫蘆她知道。
紅紅的糖衣透亮如琥珀,她在裕嶺鎮的街市上見過,可糖畫又是什麼?
她忽然意識到,這原來就是折竹所說的,好玩的事。
再抬起眼,商絨迎向少年的目光,她抿了一下唇,小聲說:
「好吧。」
說要等黃昏,商絨只在窗前提筆默了幾頁道經便輕易等來金烏西墜時滿檐粼粼晃人眼的金光,山風吹拂林間枝影,她隱約聽到幾分絲竹管弦之音。
「你們先去,官差來了必是要問話的,我一會兒再去村中與你們一起看熱鬧。」夢石看商絨裹上披風與折竹一道出來,便對他們笑著說道。
商絨應了一聲,跟隨折竹的步履朝院外那片竹林里去。
冬日裡的黃昏短暫,桃溪村中人早早地在檐下點起燈籠,今日村中人格外多,也許是因為來了戲班子,所以還有其它地方的人趕著來。
商絨對如此熱鬧的陣勢有些無所適從,她想緊跟少年的腳步,便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少年步履一頓,卻是什麼也沒說,由著她牽著他的衣袖往前去。
然而從身旁路過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個個面帶欣喜,迫不及待地要往最熱鬧的地方去,商絨被一對疾奔的男女擠到一旁,他的衣袖從她手中滑出去。
溶溶夕陽與燈籠的光共織一色,衣衫雪白的少年回過頭來,準確地在匆忙的人群內找到她,但僅一瞬,又側過臉去打量四周。
村中每隔兩戶便有一處水缸,是用來防備走水的。
商絨看見他走到水缸前掬了水來慢條斯理地淨手。
他的軟劍纏在腰間的玉帶里側,只露出那竹綠的穗子在風中微盪,滿耳嘈雜中,她看著他走到她的面前來,也看著他朝她伸出指骨修長又漂亮的一隻手。
「牽著我。」
他說。
水珠從他指間滾落,她盯著他,發覺他滿肩都是檐下燈籠里垂落的光影,而他的眉眼始終那樣乾淨又張揚。
也不知是被什麼驅使,她試探一般的,伸出手。
她牽住他濕潤的,微涼的手。
第28章 捨不得
夕陽最後一縷餘暉落在四四方方的戲台上, 臉上塗了油彩,面容不清的人將顏色各異的燈籠掛了好長一串,台下或坐或站, 已聚集了好多的人。
商絨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有人撥弄管弦,樂聲時斷時續,那麼多張陌生的面孔都在笑,她的視線一再被攢動的人頭遮擋,她只能被動地被少年拉著從聚集在戲台前的人群里掙脫出來。
一如夢石所說, 今夜果真來了不少貨郎,他們賣些吃的玩兒的, 也有銀匠趁著熱鬧趕著來了, 賣些婦人喜歡的釵環首飾,也能替她們將舊銀飾溶了重新打出新物件兒來。
商絨看見一群孩童圍著一個老翁打轉,那老翁慈眉善目, 笑呵呵地將糖烤化, 行雲流水般勾描出一隻胖乎乎的老虎來遞給其中一個小孩兒。
忽然間, 一直牽著她的少年鬆了手, 商絨的目光才從糖畫攤上移開, 卻見少年已上前幾步, 排在了那群小孩兒的身後, 也許是察覺她的目光, 他轉過頭來問她:「你想要什麼樣的?」
他一點兒也不在乎那些小孩兒和婦人好奇打量他的視線, 那雙猶如點漆的眸子只在看她。
然而那麼多雙眼睛跟隨他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商絨不自在地側過臉, 只道一聲:
「都好。」
折竹淡應一聲, 轉過頭靜默地瞥一眼自己前面還剩多少個小孩兒。
做糖畫的老翁手腳很是利落, 小孩兒們喜歡的動物他幾乎是信手拈來,才將一個小狗糖畫交出去,老翁一抬頭,看見個白衣少年。
他烏黑的髮髻梳得整齊,只用一根雪緞髮帶束著,那樣一張年輕俊俏的面龐十分惹眼,老翁不是第一回 來桃溪村,也知道有些文人雅士常會暫居鄉野,故而他也僅僅只是遲疑了一瞬,便笑著問:「小公子想要老朽畫什麼?」
折竹回頭,見那個裹著兔毛邊披風的姑娘已背過身,在打量圍在銀匠面前的那些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