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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怔,垂眼瞧著自己手中忽然多出來金玉首飾,他再抬眼打量起面前這個小姑娘,一身綾羅衣裙被雪水浸潤得皺皺巴巴,鼻尖被凍得通紅,眼眸是烏黑的,被酒嗆出來的淺淡的一點兒紅暈散去,面龐白皙又細膩,可憐又不夠可憐,骨子裡始終透著幾分放不下的矜貴。
「一口酒而已,不值你這些。」
他似乎來了點興致,提醒她道。
「我知道。」
商絨點點頭,少年的身量有點太高了,她仰望著他,「我想請你幫我。」
「做什麼?」
少年撣去肩上雪,聲線低靡,透著幾分不可測。
大雪瀰漫,寒霧融融,商絨幾乎已經凍得失去知覺,發皺的衣袂被吹得翻飛如雲,雪花擦過她蒼白的面龐,她認真地說:
「請你殺了我。」
第2章 金蝴蝶
折竹几乎以為自己聽錯,他的神情驟添一絲錯愕。
「真稀奇,你買我,」掂了掂掌中的金玉首飾,少年雋秀的眉眼生動不少,眸子亮晶晶的,「殺你?」
「嗯。」
商絨因他狀似無意的「買我」二字所展露出的幾分莫名曖昧而一時有些無措,她忙錯開眼,卻瞥見少年握劍的那隻手。
指節白皙又修長,手背薄薄的肌膚下筋骨有力又漂亮。
「活著才是這天底下最難的事,找死卻容易極了,」一縷烏濃的淺發輕拂他的側臉,凜冽風中,他的眼睛乾淨又無情,「何必假手他人。」
他將那些金玉首飾重新塞回給她,沾血的軟劍纏上他窄緊的腰身,「這些,就留給你自己陪葬吧。」
他的語氣清淡沉靜,卻透著徹骨的漠然。
他側身走過她身旁,商絨遲鈍地回頭,雪白天地里,少年身姿如松如竹,挺拔而清瘦。
寒霧朦朧,紛紛雪落。
少年才飲一口酒,步履忽的一頓,他面無表情地回頭,踩踏積雪的沙沙聲近,那個狼狽又不夠狼狽的小姑娘提著裙擺小跑著朝他奔來。
他殺心已淡,她卻不知珍惜。
薄刃摩擦腰間金扣發出「噌」的聲音,商絨才在他面前站定,軟劍便已精準地抵在了她的脖頸。
刃上冰涼,引得她一顫,睫毛也不由抖動著,一雙眼睛望著他,沒什麼血色的嘴唇抿起來,似乎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將掌中的東西捧到他的面前。
她竟然真的一心求死。
少年靜默地看她閉起眼睛,他揚起眉,覺得怪異,又覺得有趣。
商絨屏住呼吸,胸腔里的心臟劇烈跳動,而橫在她頸間的劍刃卻忽然移開,她一瞬睜開眼,下意識地順著劍鋒所指望向冰封的河面。
「若你不介意那裡剛死了一個,便跳下去。」
巨大的冰窟窿底下,才將將埋葬了一個被他殺死的人。
商絨看了看冰窟窿,又回頭來看了看他,躊躇了一會兒,才小聲道:「我聽人說,淹死是很難受的,我想死得不那麼難受。」
「你還想如何?」
折竹的劍鋒在積雪裡擦拭兩下,半空墜下來冰涼的雪粒融化在他的眼瞼。
「最好,你能再替我修一座墓。」她竟也真的安排起了自己的身後事。
折竹復而抬眼,惋惜地嘆了聲,「你這樁生意若是找我十一哥,他定然喜歡。」
「你十一哥在哪兒?」
她往四周望了望。
折竹驀地冷笑,商絨忽然被他冰涼的手指捏住下巴,隨即被迫看向那霧蒙蒙的河面。
「遲了。」
他悠悠然兩字落在她的耳畔。
商絨意識到他口中的「十一哥」,原來已經死在他的手裡。
折竹鬆開她,隨意地摩挲了兩下指腹,而後收起軟劍,步履輕快地朝前走,可沒走幾步,他目光垂落於一隻被凍得關節發紅的手。
他硃砂紅的劍穗在她指間被風拂動,颯然散開如流霞。
好奇怪。
她不知她此時鼓足勇氣握住的這穗子上到底沾過多少人的血,她無知又無畏地,抓著他的穗子,不說話靜靜地仰望他,明明是來找死的,卻偏像是抓著什麼救命稻草似的。
冷風呼嘯著更刺痛商絨的耳膜,那一口烈酒的勁頭也無聲上浮,頭疼欲裂之下,少年的面容在她的眼睛裡逐漸變作三重模糊的影子。
毫無預兆的,她倒下去。
被扯斷的朱紅穗子靜躺在她的指間,鵝毛般的雪花搖搖晃晃地落在她的身上,徹底失去意識前,她半睜著眼,只來得及看見那黑衣少年轉身離開時單薄的衣袂微盪。
——
商絨被熱醒了。
她茫然地盯著顏色灰撲撲的被子,被子足有三層,將她緊緊地裹在其中,這間屋子裡燒著細碳,融融的暖意令她在睡夢中就已經出了一身薄汗。
掙開被子下了床,商絨打量著這間不算寬敞的屋子,陳設簡陋,鼻息間仍可嗅到幾分未被炭火烤乾的潮味。
靠窗的竹編羅漢榻上擺著一張小几,小几上的風爐燃著燒紅的炭火,被煮沸的藥湯在瓦罐里喧囂著,白煙繚繞而出,苦澀的藥味瀰漫。
——「吱呀」。
推門聲響,商絨下意識地回頭,屋外風雪湧入,帶起那少年煙青色的衣擺微盪,木門倏忽被他扣上,他轉過身來瞥她一眼,隨即自顧自在羅漢榻上落座。
將罐中的藥湯傾倒入碗,氤氳的熱霧從碗沿上浮,他凌厲清雋的眉眼微抬,「過來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