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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它的味道又苦又酸,你若執意要與我在一處,只怕要日日忍受這種味道。」折竹的手指一寸寸撫平面具的邊角。
「之前也是這麼過的。」
商絨看他拿起來盒子裡的黛筆,又說,「哪怕要這樣一輩子,我也願意的。」
折竹握起黛筆的手一頓,迎向她一雙乾淨的眼。
一輩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這廟宇的門也是破的,濕潤的山霧在門前繚繞,折竹用一支黛筆細緻地將她的眉勾描得雜亂難看,他才心滿意足地收起東西,說:「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今日的玉京城很明顯有些不一樣,街上多了許多巡查的官兵,但商絨卻並沒有在街上瞧見哪裡有張貼自己的畫像。
姜纓新找了一處藏身地,是個逼仄的小院子,商絨坐在院中任由折竹替她清理包紮手掌的傷口,又聽他說如今的她已經葬身火海,她便驚愕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昨日星羅觀起火,臨清樓里發現兩具燒焦的屍體,一具是那位蘊貞公主,另一具則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替死鬼。」姜纓在旁說道。
「什麼替死鬼?」
「一個想殺公子卻失了算的女殺手。」
姜纓所說的,便是那紅葉巷堆雲坊的女掌柜,那女子始終不肯說出半點關於妙旬的消息,他們自然也懶得再留其性命。
「可誰都知道我在溫泉沐浴,我又怎麼可能死在臨清樓?」商絨記得昨日守在那石門外的人並不少。
「蘊貞在星羅觀修行,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條小徑,她將你從中帶出,你們二人在臨清樓中起了爭執,打翻了燭台,故而雙雙葬身火海。」
折竹氣定神閒,「這故事,自有夢石替你我去圓。」
「蘊貞……死了?」
商絨怔怔地望他。
折竹手上的動作一頓,他輕抬起眼帘來,平靜地盯著她:「昨日,她可是存了心要殺你。」
商絨半晌才道:「我能理解她,卻不能認同她。」
禁宮之中,從沒有容易的人。
做帝王的兒女,蘊貞的母妃不受寵,她在宮中自小亦是如履薄冰,但她一葉障目,只看得見表面的浮華,不知浮華之下,她們其實各有各的枷鎖。
「姜纓。」
商絨正失神,卻聽折竹忽然喚了一聲那青年。
「去景豐樓要一桌席面回來。」
折竹包紮好她的手,抬起眼帘看向姜纓。
「……啊?」
姜纓愣了一下,但對上少年那般冷淡沉靜的眸子,他忙不迭地應聲:「是,屬下這就去。」
商絨略微抬眼,驀地盯住少年的手腕,極輕的一道血痕在那舊疤之上,此時天光明亮,她方才看清:「你這血口子……」
折竹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聞聲便隨著她的視線垂眸,瞥見自己腕上極細的一道痕跡,他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些什麼來,他的語氣帶了點不明的意味:「我讓人帶你走後,我與那個在蜀青捉走你的凌霄衛過了幾招。」
「賀星錦?」商絨想起那位凌霄衛的千戶大人。
折竹似笑非笑:「你將他的名字記得那麼清楚做什麼?」
商絨覺得他有點奇怪,但她還是問:「他可有看見你的樣子?」
「我戴著面具,他如何看?」
「那就好。」
商絨舒了一口氣,但思及此前在含章殿,皇伯父吃下丹藥發狂的那回,賀星錦曾將她護在身後,她又道:「他其實也是一個好人。」
「好人」這兩字入耳,折竹下頜繃緊,他一言不發,視線落在自己腕上的舊疤,昨日他明顯能感覺得到,那賀星錦在看見他手腕時神情明顯有一絲不對勁。
之後臨清樓有凌霄衛喊了聲「明月公主在裡面」,賀星錦那般急切的模樣也被他收入眼底。
「折竹?」
商絨不知他為何忽然安靜下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簌簌。」
風輕雲淨,檐上日光粼粼,少年伸手扣住她的雙肩,輕皺著眉,神情認真地問她:「你說,是他好,還是我好?」
商絨不知他為何忽然這樣問。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卻將她抱進懷裡,下巴就抵在她的肩,自說自話似的,帶著一分氣悶的威脅:
「你若敢說是他,我便去殺了他。」
第79章 晚風來
商絨不知他怎麼了, 忽然惡狠狠地說要殺人,反正他從來便是這樣,無論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有時不露聲色, 有時又根本懶得隱藏。
她正出神,黑衣少年鬆開她,坐直身體審視她的神情,又皺了一下眉。
她竟然不說話。
她是不是真的在猶豫?
折竹越想越生氣,也不知他不在禁宮的這兩月里, 那賀星錦對簌簌獻了多少殷勤。
只這麼短暫一瞬,他心中便在猜來猜去。
於他而言, 殺人容易, 算計人也容易,只是他年少,尚不明白什麼是關心則亂, 要猜中她關於另一個男子的心事, 卻是一件極難的事。
「簌簌, 人不可以三心兩意。」
他有點煩惱。
什麼三心兩意。
如此直白的一句話令商絨紅了臉, 她連忙反駁:「我沒有。」
秋風吹著院子裡那棵老槐的枝葉簌簌而動, 一片濃蔭在地面輕微搖曳, 明淨的光線碎成斑駁的影子, 落在商絨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