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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言辭逼人,商絨心緒煩亂。
原來在山中小院,他扯來她衣袖的一截布料包紮傷口時,便注意到了她衣袖內襯的纏銀鶴紋。
「你出現在漁梁河的當日,正是微服的皇帝在官道遇襲的時候。」折竹卻仍沒有要罷休的意思,他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她輕微抖動的眼睫,「纏銀鶴紋只有三種人敢用,你究竟是凌霜大真人門下還是……」
在他後半句呼之欲出的剎那,商絨忙打斷他,「我是大真人門下弟子!」
「隨聖駕南巡的星羅觀女弟子?」
折竹眼底笑意漸濃。
當世能用纏銀鶴紋的,除卻淳聖帝最為寵信的凌霜大真人及其建於玉京的星羅觀中弟子可用以外,還有天子最信任的凌霄衛,以及——宮中貴人。
她抿著唇不說話,只輕輕點頭。
而少年在盆中淨了手,隨即修長的指節捏起那張薄薄的,猶如紙張一般的面具來,他面上沒多少表情,將那東西覆在她的臉上,指腹一寸,一寸地按下去。
面具不能阻隔他指腹的溫度,商絨後背抵著窗欞,身體本能地僵硬許多,卻也躲無可躲,只能任由窗外的寒風吹得她耳廓發紅。
「星羅觀到底有什麼不好,竟逼得你冒險外逃?」他的眼睛半垂著,認真地將面具一點點地替她粘上。
商絨張張嘴,可此時此間,淡青發灰的天光映照於少年這樣一張離她很近的面龐,他的眼睛裡有一點光斑清亮,猶如星子在水面浮動。
她不想說話了,卻也不是因為旁的什麼,只是忽然間,她有些羞於再說謊。
而她的沉默以對,並未令少年有絲毫不快,他執來一隻黛筆,在這個心事重重,神情憂愁的姑娘眉間饒有興致地描畫。
「那麼現在,你告訴我,這三卷書是否在凌霜大真人的手裡?」
他的聲音這樣近,而商絨一呼一吸間,是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竹葉淡香,她礙於他一直在她臉上勾描,始終僵硬著身體沒動,只說:「前兩卷在他手裡,但《丹神玄都經》在宮中,聽說陛下手不釋卷,秘密私藏。」
眉毛有點微微的癢,但少年的手已頓住,她的睫毛眨動一下,望著他的臉,卻並不能窺見半分他此時的心緒。
商絨看他坐直身體扔了黛筆在一旁拿來帕子慢條斯理地擦去指間痕跡,她想了想,還是輕聲道,「雖不知你要那三卷書做什麼,但這件事我的確可以幫你。」
「你如何幫?難不成你願意回去替我偷書?」
少年輕聲一笑。
「不用回去的。」
她認真地說,「折竹,前兩卷我都記得。」
折竹聞言,驀地抬眼。
商絨坐直身體,拂開耳邊的淺發,「我自小抄寫青詞道經,這兩卷也是我常抄的,你若要,我便能默了給你。」
室內一時只有炭火發出細微聲響,折竹看著她此時的這張臉,臥蠶的痕跡稍深:「好啊。」
再換一張面具便走不得這客棧的正門,商絨被少年抱著從窗欞一躍而下,落在這片積雪的後巷。
「你不用粘這個嗎?」
商絨落地站穩,觸摸臉上的面具發現它光滑平整,沒有一絲褶痕,已不像昨日刻意捏造風霜的那張。
「我要避的人已經死光了。」
折竹牽來昨夜綁在草棚下的馬,冷淡抬眸,朝她伸來一隻手。
雪花穿梭他指間縫隙,偶爾幾粒消融在他收束衣袖的護腕,商絨盯著他的指節,片刻後握住他冰涼的手,被他扶上了馬。
馬蹄裹了雪,聲音並不清晰,少年牽著馬慢慢悠悠地走出長巷,此時天色還未亮透,街上行人甚少,但忙於生計的攤販已經在街邊擺好了攤子。
商絨身披鑲兔毛邊的披風在馬上只顧拉拽自己搖搖欲墜的兜帽,俄而馬停,她一下側過臉來抬眼正見那蒸籠冒著熱氣兒的食攤。
熱霧裡,黑衣少年側臉朦朧,他隨手將一粒碎銀扔給攤販,捏著那油紙袋回過頭來便利落地翻身上馬。
商絨只聽身後紙袋一響,隨即就有一小塊熱騰騰的米糕塞進她嘴裡,她一回頭,望見他一雙眼眸清波漾漾,也往自己嘴裡塞了塊米糕。
韁繩一拽,馬蹄聲聲。
在霧蒙蒙的清晨,少卻行人的街市,商絨與他騎馬疾馳,不知前路雪茫茫。
第9章 去做客
裕嶺鎮口守有官兵,其中還有幾名身著常服腰配彎刀的青年,雖不知身份,但瞧著便是不一般的,所幸商絨的容貌已遮掩七八,頭上又扣著兜帽,那幾人只將他二人略略一打量,便也沒再注意更多。
但他們才離開裕嶺鎮半日,便有消息遞到了凌霄衛千戶賀星錦的手上,「依照大人您的意思,屬下等人已將南州城內以及裕嶺鎮上的醫館都已盤查清楚,連走街串巷的赤腳大夫也都一一問過,只有昨日裕嶺鎮上的康平醫館的坐診大夫為一名受了劍傷的人診治過。」
賀星錦才將將送走聖駕,此時聽了下屬這番話,也不稍作休息便騎馬趕去裕嶺鎮上,一行人抵達鎮上時,天已擦黑。
康平醫館內燈火通明,鬚髮花白的老大夫瞧著那位坐在太師椅上,身著暗青纏銀鶴紋袍的年輕大人,小心翼翼地回話:「草民行醫幾十載,病患所受外傷是何物所致,草民絕不會錯認,那小公子的確受的是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