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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蟬聲焦灼,那添雨頗有興致地盯住第十五,纖纖玉指輕扶鬢邊絹花。
「他便是季羽青之子。」
折竹扯唇,眼底冷極。
陳如鏡滿臉訝然,他先瞧著面前這青年,目光又隨之挪去那黑衣少年的臉,神情複雜,低聲喟嘆:「你若想問我季羽青的下落,便是白來這一趟了,他雖追殺元濟,但重傷元濟的卻不是他,因為在元濟受傷前,他便已經失蹤了。」
「他為何要殺張元濟?如今張元濟已死,我父下落不明,憑你紅口白牙,只管胡說?」
第十五說著,手中摺扇內薄刃探出,添雨神色一凝,迅速上前,紅袖一掃,短刃既出,與之相抵。
「公子好生奇怪,」
添雨殷紅的唇微揚,「要來問我義父的是你,不信他所言的也是你,怎麼?你父親害了人還說不得?」
嬌柔的嗓音,言語卻帶刺。
「季公子,你也瞧見我這副模樣了,我已沒幾天可活,卻也不想就這般為了些與我本無甚干係的事不明不白的死,我說謊沒有任何意義,你父季羽青是雲川青霜州程叔白的弟子,當年他叛出師門離開雲川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我與他也不過是在棋院偶然結識,至於他為何來玉京,又為何要追殺元濟,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陳如鏡話至激動處,他劇烈咳嗽了好一陣,又順了半晌的氣,才勉強道:「我因此不明不白地被人追殺好些年,我已經躲得累了,如今,我已是什麼都不怕了,只想要個真相。」
「好計謀啊陳如鏡。」
一直不動聲色的黑衣少年忽而嗤笑一聲:「為了這個真相,你竟甘願用自己的命做賭。」
「我猜如今,原本死盯著你的人,」
折竹站起身,猶如點漆的眸子輕抬起來:「應該很快就要發現我了吧?」
「你師父說你少年早慧,我已見識到了。」
陳如鏡清癯的面容上露出一個笑:「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但為一件我本不知情的事而死,是否太窩囊了些?孩子,你說是吧?」
他故意在那裡留了只有這少年才能解得開的謎題,表面是為躲避那些追殺他的人,但實際上,這不過是他引這少年相信他知道張元濟重傷真相的手段。
今日一過,那些追殺他的人,便會發現張元濟在世間還有一個徒兒,到時萬般算計與殺機,終將湧向他眼前這少年。
「你來之前,未必沒有猜到這個結果,但你還是來了。」
陳如鏡說了太多的話,人已越發顯出疲態,但他定定地望著這少年:「你師父與我是摯友,我相信他並非有意將我牽扯進這旋渦之中,所以我甘願詐死,躲藏這幾年,隱瞞元濟還有你這個徒兒的事實。」
「但是折竹,」
陳如鏡準確地喚出他的名字,「你在蜀青追問造相堂堂主有關辛章的事時,我便知,你有心為元濟報仇,你既有此心,我當成全於你。」
「誰害了元濟,誰便是害我的真兇,你若能替他報了仇,便也算替我出了氣。」
陳如鏡說著,又喚一聲:「添雨。」
添雨立即將短刃收入袖間,隨即從自己的髮髻里取出來一枚小小的私章走向折竹:「小公子,給你的。」
她面帶笑意,神情曖昧。
然而還沒走近那少年,便見他筋骨漂亮的手握住腰間的靈蛇劍柄,銀光一閃,晃眼一瞬,添雨手中玉綠色的印章便已被那軟劍薄刃挑去。
這般不解風情,足令添雨一怔。
「我這樣做並非是要置你於死地,而是只有他們發現你,知道你,你才會有機會接近那個真相,這枚印章是當初我遣人尋妙旬時,妙旬主動找上我的人,要我帶給元濟的,只是我尚未將它交給元濟,元濟便已經出事了,他當時執意要回業州,而我又開始莫名其妙被人追殺,這東西便一直留在我手裡。」
陳如鏡如釋重負般:「好了,此時他們還找不到這裡來,你若要留些時間自己想想清楚,便趕緊走吧。」
第十五失魂落魄般跟著折竹走出院門,他為尋父甚至甘願隱姓埋名入櫛風樓,可即便是眼線遍布大燕的櫛風樓,也尋不到一個季羽青。
身後的院門合上,第十五忽見身前的少年停步。
「小十七可是對我起了殺心?」第十五苦笑。
老槐樹的濃蔭底下,那少年聞聲,面無表情地迴轉身來:「你我就此分道吧,十五哥。」
第十五一怔。
陳如鏡的武功雖在江湖中也頗排得上號,但他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棋痴,當年他母親入玉京尋父未果,只在陳如鏡的棋院裡找到一個行囊,其中有一本棋譜,那上面皆是陳如鏡與名手對弈過的棋局。
而那時,第十五的母親在玉京尚未來得及向他打聽他父親季羽青的下落,陳如鏡便忽然暴斃了。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陳如鏡,卻終究還是白忙一場。
「你當初發現我的身份時,你我便做了交易,你助我脫離櫛風樓,我便將這東西給你。」第十五伸出手,掌中靜躺著一個小巧精緻的銅製魯班鎖。
那每一塊方正的銅塊又由更小的銅塊組合而成,其上鏤刻繁複的文字與紋飾,可以任意移動,排列組合。
「但因陳如鏡的突然出現,我便又要你替我問出我父的下落,此事,原是我的不是,而今你我雖好似不能再做一路人,但這樣東西,我合該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