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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星錦聽見淳聖帝喚他們起身,他站起來的瞬間,不經意般瞥了一眼她。
那位小公主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鬢邊的步搖晃也不晃。
「敬陽侯,賀卿,你們快來瞧瞧,這幅山景圖如何?」淳聖帝將兩位臣子招來身邊。
「奇絕。」
敬陽侯捋須一觀,點點頭,稱讚道:「這筆法純熟,行雲流水,實在是不可多得。」
「是麼?」
淳聖帝眼底帶笑,卻道:「比之你兒知敏如何?朕聽聞,他在山水上的畫工極好,詩文也不錯,朕原還有意讓他入朝。」
此話一出,殿內方才還柔如春水的氣氛頃刻結冰。
敬陽侯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他立即俯身跪下去:「陛下,犬子任性,皆因臣這個做父親的管教不嚴……」
商絨看著,那佝僂身形伏趴在帝王腳邊的敬陽侯,便是趙絮英的父親。
帝王的心思向來陰情難測,誰也不知他此時究竟是怒是喜。
「趙卿這是做什麼?起來回話。」
淳聖帝看也沒看他。
「是……」
敬陽侯冷汗涔涔,緩緩起身。
「朕不過是憐惜知敏之才,想讓你勸他早日回來,」淳聖帝的面色平靜許多,「何苦為了一樁親事而意志消沉。」
「是,臣謹記。」
敬陽侯垂首低聲應。
「賀卿以為這畫如何?」淳聖帝不再繼續之前的話頭,轉而去問一旁的賀仲亭。
「的確極妙。」
賀仲亭恭謹地答。
「可朕卻覺得,筆法雖純熟,卻比不得朕的明月落筆生動,」淳聖帝在那畫牆前踱步,最終停在商絨那幅一年前所作的一幅紅楓圖面前,他回過頭來,大約是一時興起,便朝商絨招手,「明月,你已見過外面的山川,想必如今心中應該諸景皆備,不若畫上一幅,讓他們瞧瞧?」
能在御案上作畫,只怕除了陛下,便只有這位明月公主。
敬陽侯不敢去擦額頭的冷汗,更不敢多瞧在御案後提筆的公主,一時間,殿內只有淳聖帝與賀仲亭在旁說話。
商絨不知自己該畫些什麼,她望一眼殿外越來越暗的天色,心裡惦念著折竹是否已經歸來,她心中鬱郁,難以擺脫眼前的一切。
雪白宣紙上鋪開顏色,賀星錦靜默地看著那一筆又一筆落下,逐漸勾勒出一棵參天的樹來,蓊鬱的枝葉,火紅的花瓣。
是棵木棉。
橙紅的顏色鋪展,淳聖帝在旁點頭,適時德寶將金丹奉上,一碗熱茶再旁漂浮白煙。
「大真人服用了沒有?」
淳聖帝拿起來金丹,端著茶碗問。
「奴才親自瞧著大真人吃下去的。」德寶低聲答。
淳聖帝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將金丹服下,賀家父子與敬陽侯在側,皆垂目不語。
商絨一心作畫,想儘快回去,但最後幾筆未成,她便聽見屏風倒地的聲音,下意識地抬起頭,她正見賀仲亭與那宦官德寶正扶著淳聖帝。
而淳聖帝臉頰通紅,眼眶都是紅的。
商絨一見此時這張臉,她手中的筆落在紙上,顏色暈染,弄髒了那棵木棉樹,她後退兩步。
「朕沒事。」
淳聖帝皺著眉,泛乾的嗓音里透著焦躁:「你們都抓著朕做什麼!」
他暴躁起來,好似滿腔都灼燒著熊熊烈火般,一時神情越發癲狂起來,他踹了德寶幾腳,殿中瓷器碎了一地。
「明月。」
他的眼白都隱隱有些血絲,驀地盯住御案後的商絨,他拿起來一旁錦盒裡盛放的金丹,走近:「你體弱,合該也吃這金丹的。」
商絨被身後的踏腳一絆,她跌坐下去,那張發紅的臉逐漸與她噩夢中那張臉重合起來,濕潤的水霧,漂浮的紗簾,滿池血水裡,失去聲息的薛淡霜。
「明月,你可知錯?」
她滿腦子都是這樣一道聲音,刺得她耳膜生疼。
賀星錦眼見那小公主蜷縮在御案底下,抱著雙膝,臉色煞白,他心中頓覺不安,隨即上前去扶住淳聖帝:「陛下!您當心!」
他一轉身,將商絨擋在後面。
德寶忙命人去給淳聖帝準備冰水擦身,又喚來許多宮人,將發狂的淳聖帝送至內殿裡去。
那顆從淳聖帝手中落下的金丹滾到了御案底下,商絨的腳邊。
她像是被抽去魂魄的傀儡般,動也不動。
「公主?」
賀星錦俯身,輕喚。
商絨仿佛被他這一聲刺了一下,她回過神警惕地抬起頭。
賀星錦發覺她在顫抖,他一怔,直至純靈宮的宮娥鶴紫帶人進來將她扶出去,他仍定定地望著殿門處。
商絨回到純靈宮便緊閉殿門不許任何宮娥進入,殿內一盞燈也沒有,只有鑽入窗紗的幽微光影。
夜半時分,折竹披星而歸,身上掛著個包袱,輕盈地翻窗而入,大開的窗湧入月亮的銀輝,還有滿耳的蟬鳴。
床榻上是空的,沒有人。
折竹輕皺了一下眉,卻聽到細微的聲響,他敏銳地轉身,正見那張羅漢榻上,裹在被子裡的小山丘動啊動,很快被角徹底拉下來,露出來小姑娘的臉。
「你藏在這兒做什麼?」
折竹忍俊不禁,走到床沿。
商絨卻望著他,抿緊唇不說話。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