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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
夢石的眼眶泛紅,想伸手去奪她手中刀刃,卻又生怕她再深刺一寸。
「夢石叔叔,」
商絨的眼睛泛出淚來,她抽泣道,「我抄的經中有一封信,是給您的,有些不能此時與您說的話,我都寫在那封信中。」
她的眼淚一顆顆打在膝上的白曇燈上,她看到那燈,淚意更洶湧:「請您告訴折竹,從南州到蜀青,這短短几月已比過我此生數年。」
「我,」
她的眼眶紅透,「我已經足夠了,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終究不能不面對的事,往後……便不再見了。」
一句不再見,足有千斤重。
她的齒關顫抖,握著刀柄的手緊了又緊:「夢石叔叔,你們走吧。」
「我……」
夢石如何肯走,他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見她頸間鮮血淌下來,沾濕雪白的衣襟,他一下站起來轉過身。
掀起那道帘子來,風雨拂面,他滿眼濕潤。
泥濘的官道上陳屍數十,大雨沖刷著血水,馬蹄踩踏過屍體在雨霧裡穿行,為首的青年一身暗青鶴紋袍濕透,手中一柄刀凜冽泛光。
他盯住前面那一輛停在路中,孤零零的馬車,他牽住韁繩在車旁停步,抬眼看見窗內,那少女膚色蒼白,眼皮紅腫,頸間一道血痕,手中抱著一盞白曇燈,還握著一柄匕首。
披散的烏黑長髮隨風輕拂她的側臉,她忽然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目光。
「賀星錦。」
她準確地喚出他的名字:「讓你的人都不要動,就陪我在這裡等,等這場雨停。」
賀星錦知道,她是想讓那些方才從這裡離開的人都逃得遠一些,但他望著她那雙毫無神采的眸子,卻仍垂首應聲:「是,明月公主。」
公主已經找到,那些人,也便不再重要。
他可以遂她的願。
一場大雨足下了半日才減弱,商絨尚在發熱,最終支撐不住在車內昏睡過去。
一覺昏昏沉沉,她在細雨聲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春雨夜。
她坐在滿是山花的窗前,勾著那少年的蹀躞帶讓他更近些,他被雨水濯洗過的眸子亮亮的,開開心心地問她:「你等我啊?」
他給她吃他在懷中捂了一路的糖糕,又坐在床沿看著那一盆山花問她:「你說你想日日瞧見它,那你想不想日日瞧見我?」
他的語氣,他的情態,在那般朦朧的春夜裡,一幀幀鮮明如畫。
「我這一來便找到了公主,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王妃知道了必定歡喜啊!」
一道中年婦人聲音吵吵嚷嚷地擊碎商絨的夢境。
她睜開眼,那樣一張不算陌生的面容臨近。
是她母妃身邊的豐蘭。
「公主,哎喲公主您可受苦了!」豐蘭一瞧她醒來,一張笑臉便轉瞬換了副哭哭啼啼的樣子。
商絨躲開她探過來的手,發覺自己已身在一架更為寬闊舒適的馬車中,她一下起身,卻並未在車中找到那兩個包袱。
連昏迷前抱在懷中的白曇燈也不見了。
「公主,您在找何物?」豐蘭瞧著她的舉動,便問。
「我的東西呢?」
商絨轉過臉,「你把它們放到哪裡去了?」
豐蘭總算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便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道:「奴婢瞧著那兩個包袱也沒幾樣多好的東西,便都丟了。」
丟了?
商絨手指蜷緊,掌中傷口刺痛。
「看著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件,公主回了玉京,要什麼沒有?再說,這路上還有凌霄衛為公主置辦好精細物件,您……」
豐蘭的話還沒說罷,便被商絨的雙手忽然扣住了肩。
「我的燈呢?」
商絨緊緊盯著她,「我的曇花燈呢?」
「……也丟了。」豐蘭愣愣地答。
數百人跟著馬車眼看便要入蜀青城,卻又忽然調轉了方向,彼時天色逐漸暗淡下來,雨勢更小,最終,車駕停在一彎河水畔。
「公主,公主您小心些,您還病著……」豐蘭提著燈,手撐一柄傘在後頭追趕著那衣衫單薄的公主。
賀星錦守在一旁,看見那道纖瘦的身影立在岸邊許久,又忽然蹲下身。
燈籠橙黃的光照著洶湧流淌的河水,激烈的水聲不斷,商絨久久地蹲在岸邊,卻只在淺草遮掩的石上拾起來一片濕透的燈籠紙。
是曇花瓣的形狀。
「公主,您若是真喜歡這燈,咱們便讓賀大人再去給您尋就是了,您要多少就給您多少……」
豐蘭絮絮叨叨。
「你滾開!」
豐蘭的一字一句無不在刺痛商絨的耳膜,她抬起頭,一雙紅腫濕潤的眼狠狠地瞪她,眼淚洶湧跌出眼眶。
不會再有了。
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第49章 換真心
「公主金枝玉葉, 自小在宮中要何物沒有?不過是些民間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兒,何至於公主如此記掛?」
豐蘭在馬車中才喚了女婢去前頭公主的馬車中服侍用藥,又扶額嘆了聲:「賀大人買來的物件她瞧也不瞧一眼, 這都好幾日了, 她仍不肯我近身服侍。」
當日也是情急,豐蘭瞧著那些東西也沒什麼要緊的,便叫身邊人順手扔了去,哪知這一扔,便讓那從來文弱溫吞的小公主第一回 發了怒, 此後更是百般抗拒她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