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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絨緊緊跟隨他的步履朝前走,各色的光影在眼前晃啊晃,而少年微垂眼睫,眉宇間似有幾分心不在焉,他的指節在袖間屈起又舒展,隱在被人山遮擋起來的濃郁陰影里。
忽然間,
一隻溫熱的,柔軟的手輕輕勾住他的指節。
少年一雙漆黑的眸子神光微動,他偏過頭,卻只望見她的側臉,他後知後覺地隨著她的目光望去,燈籠塔下,人山縫隙中隱約顯露出其中的熱鬧。
三盞銅壺擺放正中,那蓄著絡腮鬍的男子正指著一旁擺放的長箭張羅著叫人來比試。
是投壺。
少年曾在市井間玩兒過無數次。
「你想玩兒?」
他雋秀的眉眼多添幾分神采。
「我……」
商絨聽那大鬍子說彩頭是一隻海棠花燈,她便有些猶豫,但下一瞬,少年微涼的手掌將她指節包裹,輕風拂面,在這片光怪陸離的各色光線里,商絨仰望著少年的側臉,她被動地被他牽著撥開人群跑向那片喧囂地。
「你想要什麼?」
少年的眼,總是那樣清亮而盈滿朝氣。
「我想自己來。」
商絨努力地克制自己想要躲開周遭數道目光的不安感,對他說道。
少年聞言,面上添了幾分興致,他從一旁抽出一支箭來遞給她。
商絨從他手中接來,轉身看向不遠處的那隻銅壺,聽到周遭許多人在竊竊私語,她捏著箭,望了一眼身邊的少年。
他正在看銅壺。
商絨輕抬起手,在一片嘈雜的人聲中,她手中箭投擲出去,穿梭風中,在眾人的目光聚集在銅壺的一瞬,箭只輕巧地正中壺口。
「厲害啊!」
人群里有人喊,隨即便是一陣拍掌聲。
商絨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她轉過臉,正對上他的目光,而他的眼睛彎彎的,隱含笑意。
「姑娘,海棠花開五瓣,若要我這盞海棠花燈,須得連中五次。」那大鬍子伸出手來,在一旁提醒道。
在他這裡投壺,花有幾瓣,贏花燈便要投幾遍。
少年靜默地再遞給她一支箭。
商絨接過抬起手也沒多猶豫便投出,接連四次,她甚至連他的手都沒鬆開過,卻無一例外,全中。
「莫說是姑娘家,今夜就是男子,我今夜也還沒見過比姑娘你準頭還好的,」大鬍子毫不吝嗇地誇讚起商絨,又回頭將海棠花燈里的蠟燭點燃,將其送到她面前,「姑娘,這是我妻子親手做的,這就送你了。」
商絨打量起提在手中的這一盞海棠花燈,它的確精細非常,粉紅的花瓣脈絡清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中間一個小小的燭台隔絕了燭火外露,朦朧的暖光照著葳蕤花朵更顯意趣盎然。
「給誰的?」
少年牽著她從人堆里出來,輕瞥一眼她烏黑的發頂。
「你怎麼知道我是要給人的?」
商絨抬頭。
「你又何時為自己思慮過什麼?」少年言語淡淡。
商絨一怔,隔了好一會兒,她才垂下眼睛,說:「我聽夢石叔叔說,他的女兒杳杳喜歡花燈,她又是生在四五月海棠花正開的時候,我就想把這個給夢石叔叔。」
她記得,桃溪村小廟會的花燈是用來照亮戲台的,並不算多漂亮。
「哦。」
少年隨意地應了一聲,卻忽然站定,在她疑惑地望向他時,他鬆開她的手,道:「站在這兒等我。」
商絨不明所以,還未來得及問些什麼,便見他轉身,霜白的衣袂很快掠入他們方才才走出的那片人群里。
商絨提著海棠花燈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那處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堆積的人山將裡頭的境況全部遮擋,她一點兒也看不見那裡面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此時再要擠進人堆里,已是不能了。
所幸很快,商絨便看見那少年從其中走了出來,幾乎周遭所有人都在看他手中的那一盞白曇花燈,她也不自禁地盯著它看。
只在夜裡一開一合的曇花,有多少人錯失它在午夜時分的風姿,就有多少人對它念念不忘。
曇花足有二三十瓣。
也就是說,要拿到這盞曇花燈,他便要連中二三十回。
折竹一抬首,看她果然站在方才的位置不曾挪動,他的眉眼微揚,走到她的面前,將那盞燈遞給她:「拿著。」
商絨愣愣地盯著他筋骨漂亮的手背,滿耳的喧囂,仿佛都不及此時她無端翻沸的心緒。
「不喜歡?」折竹疑惑地問她。
「喜歡。」
商絨回過神,輕輕搖頭,她伸手接來那盞白曇燈,又忍不住抬起頭看他。
「你何時玩兒的投壺?」
折竹將她手中的海棠花燈接過來,問她。
「十歲時,淡霜姐姐帶我玩兒的,」商絨如實說道,她一邊吃他買給她的果乾,一邊牽著他的手跟著他走,「我在觀中除了抄寫青詞道經便是看書,她說我過得很沒趣,所以每回來,都會和我玩兒些外頭人常玩兒的。」
「她教得很好。」
折竹應了一聲。
他早在初到桃溪村的那夜便已從她口中知道淡霜,所以此時,商絨再與他提起淡霜,便也不設防,她聽見他這麼說,便繼續道:「我很感激她,因為她,我在觀中的日子才不是除了煎熬,還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