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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竹不在閣樓住,商絨夜裡時夢時醒,睡得並不安穩,清晨起身時她便在鏡中看見自己眼下的淺青,但經由薄薄的面具遮掩,也淡去許多。
她推開門出去,白茫茫的霧氣繚繞在欄杆內外,她在其中看見一名女子的身形,她坐在軟凳上,一動不動。
是田明芳。
原來她就住在隔壁的房內。
田明芳早聽見動靜,卻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回過頭來,那雙空洞的眼盯住商絨,半晌沒動。
商絨再一次看見她頸間一道道的傷痕。
「你……見過他嗎?」
田明芳忽然開口,嗓音異常喑啞。
商絨先是一怔,隨即又想是折竹昨夜去救她時一定告訴了她什麼,以此來抵消她的警惕之心。
「也不算見過。」
商絨走近她,想了想說,「我見到他時,他就在那間院子的水池裡,裹著油布,我並未看清。」
「水池……」
田明芳喃喃著這兩字,她那雙已經哭得紅腫的眼又無聲浸出淚花來:「他一定很冷。」
「明芳姑娘。」
商絨猶豫片刻,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去,裙邊輕拂地面,她仰望著田明芳的臉,從袖中抽出自己的帕子來,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淚:「不要哭了。」
田明芳有片刻怔忡,她看著這個蹲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臉上輕柔的擦拭令她有些恍惚:「別弄髒了你的帕子。」
「只是你的眼淚,」
商絨搖頭,「一點也不髒。」
田明芳的淚意卻更洶湧,她躲開商絨的手,「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我明知他是為我而死,」她那雙沒有一點神采的眸子盯住欄杆外的濃霧,「可我卻因為怕人知道我的清白不再,不敢上堂替他作證,我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可清白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人人都要怕它?」
商絨並不能理解。
田明芳的目光再落到她的臉上,「因為人的喉舌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我娘是個寡婦,明明她什麼也沒做過,可人們總是盯著她的一言一行,挑揀她的錯處,審視她的貞潔。」
「如今我成了這副模樣,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無論生或死都要背負他們的風言風語,我受不了,真的……」
田明芳緊緊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她仿佛已經想像到那一雙雙打量她的眼睛,以及那些有關於她的污言穢語。
「可是明芳姑娘,」
商絨靜默地望她片刻,說,「這並不是你的錯。」
田明芳滿眼是淚,此時她並看不清面前這個姑娘,但聽見她這樣一句話,她反應了許久,才哽咽似的,輕聲道:「是不是我的錯,有人在乎嗎?」
女婢上樓的腳步聲清晰,不消片刻便露出來半個身影,她們先向商絨行了禮,才扶著眼神渙散的田明芳回房去。
後頭顫顫巍巍跟著上來的那位老大夫也提著藥箱進去了。
商絨蹲著時還沒察覺,此時要起身小腿便麻得厲害,她才要去抓紅漆的欄杆,卻不防面前忽然伸來一隻手。
少年衣袖如雲,她抬起頭,望見他的臉。
他一隻手抱了滿懷的油紙袋,嘴裡還咬著一塊蜜餞,一雙眼睛像是被清晨的霧氣濯洗過,濕潤又清亮。
商絨握住他的手,忍著不適站起身。
「你昨夜做什麼了?」
房內,少年一手撐著下頜,盯住她眼下未被遮掩乾淨的倦怠。
「你離我很遠,我睡不著。」
商絨吃著熱騰騰的米糕,小聲說。
岑府里男客與女客所住的院子一南一北,實在不接近。
可在這樣陌生的地方,她根本不習慣自己一個人,何況夢石還在牢中,她又如何能睡得好。
她垂著腦袋沒有看他,也全然不知少年此時因她這樣一句話而神情稍滯,他捏著半塊米糕,漂亮的眸子盯她片刻。
他咬下去一口米糕,濃密的眼睫眨動一下,淡應一聲:「哦。」
「折竹。」
商絨還在想放在田明芳同她說的那些話,她慢慢地吃著米糕,問他:「清白對於一個女子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折竹殺人的手段有千百,卻一向不理解這些什麼清白不清白的東西,他又如何能給她一個像樣的答案。
他不理她,卻在桌上的油紙袋裡隨手撿出來一隻包子給她,自己將剩下的半塊米糕扔進嘴裡。
商絨接了包子抬起頭,她實在想不明白田明芳所說的那些話,便疑惑地問他:「我與你同住一間屋子,同吃三餐飯,這也是不對的嗎?」
膚色暗淡的面具遮掩不住少年天生雋秀乾淨的眉眼,濕潤的霧氣在他身後時濃時淡。
他嗓音清泠而冷靜:
「旁人覺得對或不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裡如何想。」
「我沒覺得不對。」
商絨認真地說。
少年聞言,輕抬起眼帘看她,「那就好好吃飯。」
第33章 傻不傻
「明芳姑娘不願去堂上作證, 如今公子與我還想救人,便只能從當日詩會的主人身上做些文章了。」
雨水未乾的庭內,岑照解下大氅交予一旁的女婢, 邀那青衣少年走入廳堂內:
「只是公子何以確定, 那胡林松真就親眼得見錢曦元殺張顯?他們這些人聚在一塊,飲酒是少不了的,其中又有多人口供,他們借著酒勁服食寒食散的不在少數,那寒食散發作了是什麼鬼樣子公子怕是不知, 癲狂無狀之下,即便錢曦元當著他們的面殺人, 他們只怕也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