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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星錦轉過身,滿庭夜雨沖刷濯洗著瓦檐,濕潤的水氣迎面,他低沉的嗓音里裹了幾分迷惘:「父親,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她究竟為何一心求死。
不知她與那個少年是否已經離開玉京。
「父親您何苦問我,你原本就都知道,不是麼?」賀星錦再回頭,定定地望著他。
星羅觀臨清樓的那場火,若非有人刻意為之,它怎麼會蔓延得那麼快。
樓內的兩具屍體,其中一具是蘊貞公主,另一具卻並不符合明月公主的年齡,即便她們燒得面目全非,也能查驗得出。
賀仲亭沉默許久,他站起身來,走到兒子的面前:「子嘉……」
他明明是有些話要說的,但最終,他只輕拍賀星錦的肩:「記得聽你母親的話,沐浴換衣,正值多事之秋,你……顧好自己。」
一桌晚膳動也沒動,賀星錦看著賀仲亭接了女婢遞來的傘,踩著雨水走入夜幕深處。
榮王府。
炭盆燒得通紅,時有火星子迸濺,秋泓將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扔進去,其上隱約可見「溫氏敬拜明月公主」的娟秀字痕。
「王爺,其實留著做個念想也是好的。」秋泓回過頭,看見榮王雙臂撐在案上,失神地望著炭火,便出聲道。
榮王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搖頭:「不必了。」
「絨絨已經離開禁宮了,如今胡貴妃正盯著榮王府,若這些東西被發現,豈非多添話柄?」
榮王凝視著案上零星的幾封信件,那上面的字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他的女兒的親筆手書,只不過這些手書都是她寫給溫氏的。
「鶴紫說,公主有將那些信件好好地存放著。」
火光時明時暗,秋泓燒掉的,都是經由她以溫氏的名義代筆卻並未送入禁宮的書信。
商絨所熟知的溫氏的筆跡,實則是她的筆跡。
「都燒了麼?」
榮王指節蜷縮起來。
「燒了。」
秋泓簡短地答。
榮王不說話了,他將桌上的書信遞給她,隨後靠在椅背,怔怔地盯著滿窗的夜雨發呆。
門外有了些動靜。
秋泓立即起身去開門,隨即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入屋中,夜風吹著雨絲進來,書房內的長幔被捲起。
秋泓出了屋子,來人瞧了一眼炭盆,看清其中並未燒盡的東西。
「敬直,還未多謝你願借夫人的名義於我,讓我得以與絨絨做一回不見面的忘年之交。」
榮王坐在書案後,望向長幔後的那道身影。
「王爺何必言謝。」
簾外的的男人抬起頭來,赫然便是賀仲亭。
「若我早知她在南州是自己出逃,我便該早一些如她的願,」榮王長嘆一聲,「也好過她回來這一趟,徒增煩憂苦。」
若非是榮王妃回府來與他說了一句,商絨要她代自己向他問安,他也料想不到商絨心中竟已存死志。
「公主自小生活在禁宮,她當初流落南州也不知是個什麼境況,您有所擔心也是再正常不過。」
賀仲亭寬慰了一聲,隨即又道:「只是明月公主沒有死的消息已經入了陛下的耳,今日陛下見我時便要我將公主找回,您也知道,如今您將王妃藏了起來,胡貴妃與王妃又積怨已久,她找不到王妃,只怕也不會放過公主。」
淳聖帝纏綿病榻,清醒的時候並不多,方才在禁宮之中,那仿佛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的淳聖帝抓著他的手,艱難地對他道:「賀卿,明月,你一定要將明月找回來,別讓她在外頭吃苦,別讓她……讓她受罪……」
榮王聽出他話中的深意,半晌才道:「敬直,你知道我早就沒有什麼是能與那兩個年輕人相抗衡的了。」
「王爺,」
賀仲亭一撩衣擺跪下去,夜雨連綿,雷聲滾滾,他的聲音清晰傳入簾後,「當年您舍了逃離玉京的機會救下臣父,臣便發誓改名換姓也要報答您的大恩,臣為皇帝出生入死皆為早日坐穩這凌霄衛指揮使的位置,以圖您之來日,這是臣心中所想,亦是臣父臨終所念。」
賀仲亭原不姓賀,他父親是榮王的家臣,當年險被裘遺光所害,是榮王甘願錯失出逃的時機回來營救,如此才保住了父親與他的性命。
「可我除了你,如今又還有什麼?」
榮王搖搖頭,「你不要與我提晴山,他好不容易從此地脫身,如今正是享天倫的好時候,你也知這些年來我服用寒食散已入膏肓,敬直,我活不長了。」
「王爺……」
賀仲亭喉嚨發緊。
「這些年你我謹慎,少有這般能夠面對面的時候,我本該與你暢飲,但我如今已是滴酒不能沾,」榮王勉強笑笑,「敬直,我知你為我之心,但也許正如晴山當年所說,我一身的骨頭已經折斷了,曾在我身邊那麼多的忠義之士皆為我而死,我已經不敢再讓你,讓晴山為我去赴刀山奔火海了。」
「但是敬直,我想最後再囑託你一件事。」
「臣絕不會讓胡貴妃等人找到明月公主的下落。」
榮王還沒開口,賀仲亭便已經猜出他要說的話。
榮王靜默著,片刻他站起身,身上的疽症折磨得他已有些走不動路,但他還是勉強往前幾步,掀了帘子,伸手去扶起賀仲亭。
「敬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