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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這把老骨頭來玉京原本只是想再見公主一面,只當是為了那幅圖,」廊下還有宮人在,岑照壓低了聲音,「但有人與我說,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為我與公主沒有師徒的緣分,卻不想,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
岑照心中百味雜陳,當年他若不辭官,那麼教導這位公主的便不會是凌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離玉京,卻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來做你的老師。」
他的眼眶有些熱,說著便俯身拱手:「是我對不住公主。」
「晴山先生別這麼說。」
商絨忙扶住他的手臂,搖頭:「您只是做了您自己的選擇,我最初期盼您來做我的老師,是因您是唯一一個不與我父王劃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
「後來讀您的詩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見您一面,我已覺得很好很好了。」
「那麼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師,公主可是不願?」
岑照故意問。
「晴山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商絨忙說。
岑照笑眯眯的,瞥見那邊的宦官德寶面露焦急地在瞧著他們這邊,他便道:「若非那小公子點撥,我只怕便要錯過公主這麼好的學生了。」
商絨驚愕地望他。
「是他叫人送了信到蜀青給我,盼我能圓公主所願。」
岑照的聲音極輕,只有她一人能聽清。
商絨的眼睫顫動一下。
這份遺憾,她深藏在心底,也唯有在蜀青岑府的那個夜晚她曾向那少年袒露了一絲的心跡,可他那麼聰明的人,便從這蛛絲馬跡中洞悉她心中所想。
「公主,聖上還在等您。」
德寶再等不及了,匆匆過來提醒了一句。
「公主請先去吧。」
岑照溫聲道。
商絨匆匆與岑照告別,被鶴紫等人簇擁著往含章殿的方向去,走出了宮廊,日光無遮無掩地照在身上,那光線令人不敢逼視,商絨半垂著眼帘,滿腦子都是那個黑衣少年。
好想他。
她的鼻尖有點酸,但心中對於要見皇伯父的忐忑與恐懼卻淡去了幾分,她暗自蜷緊了手掌,無端生出幾分勇氣來。
含章殿中,淳聖帝才見了賀氏父子,見德寶領著商絨走進來,他原本因賀仲亭的奏報而陰沉的臉下意識地柔和了些。
「拜見皇伯父。」
商絨跪下去。
若是以往,淳聖帝必會在她還沒屈膝時便會說一聲免了,但今日卻是一言不發地由著她跪下。
「明月,九月十九便是你的生辰,可朕怎麼聽說你如今是一紙祝文也不肯抄?」
帝王高坐龍椅之上,再平淡的語氣也透著些難言的威懾。
「是。」
商絨垂著頭,不敢看他。
淳聖帝不防她竟只有這麼一個「是」字,他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問:「為何?」
商絨強壓著心中的懼意:「不想。」
這一剎,殿內一瞬寂靜,德寶變了臉色,忙偷偷去望龍椅上的聖上,殿中其他的宮人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帝王發怒。
便連賀仲亭也頗為詫異似的,看向那跪在地上脊背直挺的小公主。
「不想?」
淳聖帝著實吃了一驚,他慢慢地揉捻著這兩字,想起來自己已許多年不曾從她的口中聽見這兩字。
自她從證心樓出來後,他便再沒聽過了。
「陛下息怒……」
德寶一見聖上擰眉便忙與一眾宮人跪下。
賀仲亭也以為淳聖帝必要發怒,他微微垂首,但殿中靜謐半晌,也未聽得淳聖帝再說一句話,他再抬眼,見淳聖帝起身走了下來。
商絨看見地上接近的影子,她看見明黃的衣袂已在她的面前,她無法抑制地想起他面目赤紅,發狂殺人的模樣,身體細微地顫抖。
忽然間,
他蹲下身來:「為何不想?」
聲音里聽不出息怒。
「我既是受大真人教導,為何不能讓大真人代我抄經火祭?」
她勉強穩住聲線。
又是寂靜。
寒意順著商絨的脊骨慢慢爬上來,她抿緊嘴唇,卻聽淳聖帝冷不丁地道:「你年年生辰都要為大燕祈福,也沒有個純粹過生辰的時候。」
淳聖帝這一句話說出來,一旁的賀仲亭神情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德寶等人更是摸不著頭腦。
商絨抬起眼,對上面前淳聖帝的臉,他竟沒有半點生氣,不知為何竟還有幾分隱約的笑意。
「這回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便由著你,讓凌霜替你抄祝文火祭。」
淳聖帝想伸手摸她的頭,但見她惶惶不安的神情,他懸在半空的手,終於還是收了回去。
商絨後背汗濕,有些愣神。
「起來吧。」
淳聖帝站起身,對她說道。
誰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白玉紫昌觀來的那批道經可都入了凌雲閣?」淳聖帝見商絨被宮娥扶著站起身,才想起一旁的賀仲亭。
「已經放入閣中。」
賀仲亭恭謹地答。
淳聖帝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對德寶道:「讓凌霜多找幾個得用的道士整理凌雲閣中藏書。」
「是。」
德寶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