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既然兩位大人都走了,那我們也撤。」
另一人沉吟片刻,隨即做了決定。
山林里徹底靜下來,而山崖底下官道上厚重的積雪被熱意拂動的鮮血給染紅融化,上千的無名之士越逼越緊,可此前那炸上天煙火並非無名之火,早被安排在近處的官兵尋此方向而來,連同百名青袍侍衛一起將這些來路不明之人統統斬殺。
「害陛下受驚,臣之過錯。」
脫去了常服玄衣的中年男人露出來那一身暗青鶴紋雲霄袍,那是大燕當今天子近前的凌霄衛才能穿著的袍服。
而他正是如今的凌霄衛指揮使——賀仲亭。
顧不得擦去臉上沾染的鮮血,賀仲亭拱手跪在那身披絳紫狐狸毛大氅的貴人眼前。
「叛軍流竄至此地,今日又埋伏於此,他們是如何得知朕今日要往緣覺觀的消息?」淳聖帝的髮髻整齊未亂,被身旁彎腰垂首的老者扶著,打量著跪在雪地里的此人。
「臣定會查清此事。」
賀仲亭當即垂首道。
「多虧賀卿早有準備,快起來吧。」淳聖帝面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容,才擺了擺手,話還未罷,卻見後頭有幾名女婢煞白著臉,慌慌張張地跑來跪下。
「陛下,公主,公主不見了!」
其中一名女婢顫聲喊道。
淳聖帝眼底的笑意剎那消散,一雙眼睛低睨起那說話的女婢。
女婢渾身都在打顫,她根本不敢抬首迎上帝王的目光,勉強穩住聲線繼續道,「箭火落在公主的馬車上,馬受了驚,隨即馬車側翻過去,奴婢忙去掀開帘子,裡頭卻已經不見公主的身影!」
「賀卿。」
淳聖帝摩挲著玉扳指,面色有些發沉。
「臣在。」
賀仲亭立即應聲。
「這些叛軍此番沒能要了朕的命,卻擄走了我大燕的公主,何其該死。」淳聖帝的語氣有一絲難掩的焦躁,「你一定要將明月找回來,她絕不能有事。」
「臣領命!」
——
連天的枯草被積雪壓得低垂,整片山林里除了穿梭的寒風以外幾乎不剩下什麼聲音。
倏地,枯草堆里隱約有了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商絨從官道一邊的山坡滾下去後又拖著一截樹枝跑了一路,最後穿進了這片濃密的林子裡,聽到遠遠的馬蹄聲就裹滿雪藏在草堆里許久都不敢動。
人聲近了又遠去,直到馬的嘶鳴聲慢慢地遠了,她才從草堆里坐起身來。
渾身晶瑩的雪粒隨著她忽然的動作簌簌而落,她的臉被凍得蒼白,小巧的鼻尖卻是紅透的,將化未化的雪粒短暫地將她纖長濃密的睫毛染作白霜一般的顏色,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凜冽的風趁機鑽進了嗓子眼兒里,又引得她抑制不住想咳嗽。
但只咳了幾聲,商絨便生生忍下去,雙腳已經凍得僵硬,她勉強站起身,撿起一旁的樹枝一邊蹣跚地往前走,一邊拖著它掃去身後自己嵌在積雪裡的腳印。
密林盡頭是一片碎石淺灘,但此時淺灘已被雪色覆蓋,河上也已經結滿了冰,她的呼吸化為縷縷白霧,渾身已經冷得麻木。
白茫茫以外還是白茫茫,她立在原地,四周在她眼中都是同樣的一望無邊。
薄底的繡鞋早被雪水濕了個透,商絨的雙腳已經沒有什麼知覺,她嘴唇泛干,已經十分乏力,但驀地,她聽到了些響動,於是警惕地一抬頭。
遠處黑衣的身影衣袂攜風,手中柔韌的軟劍晃動著好似流星的剪影,他側身躲開身後追來的那人使出的暗器,隨之俯身落於冰面。
河上寒霧更重,商絨遠遠地只能隱約瞧見兩道身影在其間來回穿梭,刀劍相接的聲音清脆,但傳至她耳畔時已不夠清晰。
風雪更甚,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而下,迷霧被凜風吹開了些,冰層碎裂的聲音由遠及近,此時河上只餘一人執劍而立,平整的冰面已破開了一個巨大的冰窟窿。
提著一柄沾血的長劍,扯下懸掛於腰間小巧精緻的玉葫蘆,他漸漸地近了,是個少年。
寒霧縷縷繚繞,天地雪白一色,他滿肩是雪,衣袂濃如墨色,皮革蹀躞帶收束著他纖細腰身,金質的鎖扣閃爍的光華都是冷的。
他隨意地咬開酒壺的木塞,輕飄飄地瞥一眼她便要從她身旁路過,冷酒入喉,他濃密的睫毛微抬,驀地停駐,側過臉盯住她。
手指微屈,扣住劍柄,殺意無聲乍露,但撞見她直勾勾的目光,他隨之也垂眼看向自己握在手裡的酒壺。
「你很渴?」他問。
商絨點點頭,眼巴巴地盯緊他的小酒壺。
少年彎著眼睛,帶血的劍鋒指向皚皚白雪,「不如吃一口?」
商絨親眼見到他劍鋒殘留的血珠滴落,融入白雪,散作一片殘紅,她堅定地搖頭,「髒。」
聞聲,他卻好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你就不嫌我髒?」
下一瞬,他也不等她反應,逕自將酒壺湊到她面前灌給她一口烈酒,隨即如願以償地瞧見她咳得滿臉通紅的模樣。
他笑起來,張揚又惡劣。
一口烈酒猶如一團火焰一般順著喉嚨往下灼燒著,商絨咳得眼眶泛紅,眼前添了一片潮濕水霧,幾乎令她有點看不大清這少年恣肆的笑容。
活動了兩下凍得僵硬的手指關節,她胡亂地摘下自己所有的釵環首飾,一股腦兒地全都塞入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