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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熹盯著筷子看了一時,眉頭蹙了蹙,仿佛在瞧筷子到底干不乾淨。很快他便低頭沉默地吃飯,和齡發現這人話不多,總是靜靜的,很神秘,像月亮灣的湖水,要人往裡頭投石子兒才能激起一點漣漪。
「不嘗嘗肉湯和醬肉麼?」她把湯碗往他跟前推,勸道:「你身上有傷,需要補一補,光吃米飯怎麼能行呢。」
他不回答,她就一直那麼瞧著他。
泊熹沒有在女人堆里打過滾,他是錦衣衛,後來到了頂,升任到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錦衣衛常在宮闈行走,身份特殊,皇上有要求,因此他們往往是不近女色的,禁|欲色彩可謂非常之濃厚。
東廠都督是碰不了女人,他們則不能碰。一旦沾染上女人,身體有了欲|望,萬一和后妃有個什麼牽搭不是叫做皇帝的戴綠帽子麼,這是萬萬不能夠的。
「怎麼總不理人呢?」女孩兒眼睛張的葡萄一般,好奇又困惑,她咬著筷子看對面比雕塑還像雕塑的男人,忍不住拿手指戳他的手臂,「泊熹從前是做什麼的呀,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是有仇家麼?很厲害的仇家麼?」
他的視線停駐在她堪堪收回的粉白指尖上,眸光淡淡復看向和齡。
女孩兒生了雙嬌嬈的桃花眼,認真瞧起人來總像是存了分道不明的曖昧在裡頭。泊熹眉心微攏,不禁別開視線,須臾生硬地道:「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不許問。」
他的本意是為她好,和齡好像也能明白,倒是壓下強烈的好奇心不過問了,只是對他只吃飯不吃菜的行為表示由衷的不解。
後來才知道,原來泊熹是個素食主義。
人家根本不喜歡吃肉,順帶的,她甚至懷疑他連女人也不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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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沙漠裡就冷起來,泊熹睡在狼皮褥子上,閉著眼睛心思重重,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和齡收拾好碗筷便立在屋子正中間,怎麼辦好呢,她尋思著,只有一張床啊,眼下讓給泊熹睡了,他是客人,又有傷在身,跟病人搶床似乎不大好。
看來只好打地鋪了。
和齡怕打攪到泊熹思考人生,就躡手躡腳地爬到床裡邊去拿狼皮毯子。
毯子壓在泊熹手腕處,她小心翼翼夠了半天也夠不到,手臂酸得直翻白眼。一直躺著不動聲息的人卻睜著眼睛打量她痛苦的樣子,良久才疑惑地問:「有什麼事麼?」
有一瞬間她懷疑他是故意的,然而聯想到泊熹一直以來的淡漠,她想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泊熹才不會是這樣的人。
「啊…您睡您睡,我吃多了消化消化。」和齡笑眯眯看著他,等他沒動靜了便又去夠那條頑固的被壓得牢牢的狼皮毯子。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是何必呢!死鴨子嘴硬個什麼,直接叫他拿給她不就是了,何苦在這裡找罪受。
思及此,和齡就往床里又爬了爬,她在泊熹衣角上很輕地扯了扯,「麻煩了,我的狼皮毯子叫你壓住了,拿半天拿不出來… …」
泊熹把毯子拿起來,她白纖纖的手臂立時伸過來要接,他卻縮手掩在背後。這下子和齡鬧不明白了,「…泊熹也想用這條毯子麼?」
他下了床,站在床前看著半跪在床角的她。
女孩兒十六七歲的年紀,有著江南女子窈窕痩纖的身形,這會兒燭火蒙昧,她的身影幾乎只剩下小小的一塊兒,火光在她臉上跳躍,這樣暖黃光暈下的青澀面龐竟意料之外的讓人感到溫暖。
面前的小姑娘是他的救命恩人,泊熹閉了閉眼,正是明確這一點,他才會在初醒的時候壓下殺意。
然而他的行蹤不能透露出去,哪怕將來不是她有心說出去,卻不能不防備著東廠番子來確定他死了不曾,到那時可就不妙了。
和齡看著泊熹拿著毯子下了床,心想他該不會是突然開竅曉得要謙讓了吧?可是他身上傷還沒好透,晚上地上涼,涼氣入體可不是好玩的,罷罷罷!看在他有這份心的份兒上,今晚她睡地上也睡得值得了。
和齡往床畔挪了挪,泊熹突然將手上的狼皮毯子放下,眼底深處有一閃而逝的寒光,嗓音溫涼地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她面上惘惘的,眼睫忽閃,旋即粲然一笑,把毯子抱了個滿懷從床上跳將下來,邊還把高高的他往床上推。
「大晚上的有什麼可說的,你白日話不多,這會兒怎麼有了興致?要聊天還是等明兒吧,明兒我帶你往我們店裡去,」她笑睨著他,「那裡吃食上選擇能多些,你今兒光吃飯了,這樣怎麼成呢,受了傷卻不曉得疼惜自己,竟比集上裁縫鋪里老阿婆的孫子還傻些。」
「… …」
異樣的情緒在泊熹心間升騰起來,女孩兒的笑容有感染力,暖融融的席捲全身。
他看著她笑彎彎的眸子,一時殺意難再起。想著還是再等等吧,再緩幾日。等傷好全了再動手,今兒畢竟晚了。
☆、浮萍聚
和齡做事的客棧叫做「魚躍門」,是方圓百里唯一一家提供食宿的地兒,每日裡雖沒有絡繹不絕的客人,但也不至於無人造訪。倒是前段時間比較熱鬧,來了好些喬裝改扮的人,通身穿著一色兒皂靴皂衣,頭上戴著阻擋風沙的皂紗帷帽,做工考究,輕易就與關外人區分開來。
昨夜不知何故又來了一撥,在大風沙的當口投宿的,個個兒凶神惡煞不說,腰間還跨著尾部細彎彎的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