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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阻隔在父女間歲月的隔閡仿佛都消弭無蹤,和齡吸了吸鼻子,萬分慶幸自己把一切記了起來,自此該都無憂了吧,等樊貴妃的事告一段落,便可告訴父皇自己心儀泊熹了,上蒼終究待她不薄,苦難終於可以結束了。
萬鶴樓趕到之時是做好了準備的,他一瞧裡頭情形便知樊氏是真的大勢已去。最後的那一星猶疑也無影無蹤。
按照和齡所說,他是在勸阻樊貴妃無效下,眼睜睜看著良妃被樊貴妃灌下湯藥。這裡,他留了個心眼,並未將香囊之事供出。既然淳則帝姬並不曉得那香囊搭配湯藥的「妙用」,他也樂得少費口舌。
至此,樊貴妃謀害親妹良妃一事便在萬鶴樓的證詞下塵埃落定。
萬鶴樓知情不報,本該立即處死,純乾帝心知他會出頭為淳則必然是她允諾了什麼,便低頭看向從方才起便一直膩著自己的「樹袋熊」,好脾氣地問詢道:「阿淳以為,該如何處置他為好?」
和齡坐直身子,手指還放在明黃的龍袍上,指腹緩緩在龍紋上摩挲著,回想著那一日萬鶴樓擒住母妃的情景。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誰也逃不掉。
「父皇,」她拽了拽皇帝的龍袍一角,仰著明若秋水的眸子看住他,「您給東廠的權利…嗯,或許太大了。女兒在民間的時候可算見足了他們的威風,這萬鶴樓,他知情不報是其一,其二,多年來他仗勢做盡無數壞事,如此泯滅良性大奸大惡之徒,怎麼好受之以權柄呢… …」
受之以權柄的是當今皇帝,和齡話尾意思就表達得比較委婉,明說皇帝做錯了是大不敬。
她本想推薦泊熹來接手東廠的,想了想作罷了,泊熹又不能是太監。
訥了訥,繼續道:「將他打入詔獄吧,查一查,看看身上多少人命官司。父皇看,這般施排成麼?」
她揚唇笑了笑,明眸善睞,容光動人。
萬鶴樓卻如墜深淵———詔獄!自古進去的人,哪裡有命出來的?且現今兒負責詔獄之人正是權泊熹,落在姓權的手裡,自己焉能有命在麼?!
「殿下!咱們說好的並不是這樣…你…你不能過河拆橋!」萬鶴樓陡然間發瘋了一般,他被宮人拿下向外拖去,口中污穢之言不絕於耳。
「不知所云。」和齡評價一句,言罷看向父皇,意外發現他也正看著她。
她一怔,燦然而笑,「父皇,不處置樊貴妃麼?」除掉一個了,真好,還有樊貴妃,她要親眼看著她死,絕不是一句「打入冷宮」就能打發她的。
皇帝隱下的怒火不是和齡能夠想像的,得知真相後他哪裡還記得二人間的情誼,便有,也只覺與樊貴妃間是讓他掃臉的情誼。
於樊氏,他此刻恨不能下旨將這賤|婦製成人彘,效仿漢時呂太后把她扔進糞池自生自滅。只是如今不興這個,近百年來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沒有這麼做的,只有前朝東宮太子傳出過虐殺婦孺的臭名… …聞人氏即便黃袍加身也不能掩蓋這一族骨子裡的冷漠血腥。
再說詔獄,詔獄裡雖酷刑甚多,可那是詔獄裡,他乃一國之君,實在不適宜有這樣血腥殘暴的名頭,又不是殷紂王,且紂王這「紂」便是後人強加於他的惡諡,他絕不能落得這般。
純乾帝忖度著,站起身緩緩在殿中踱著,最後,他選擇了歷來宮廷之中常見的賜死法子,無非白綾一條,毒酒一杯,選其一便可。
當這毒酒白綾在柑橘公公親自送到景仁宮之時,樊氏尚不知發生了何事。
得知是淳則帝姬在宮人跟前嚼了舌根子她氣急敗壞,仗著自己多年頤指氣使,並不將柑橘公公放在眼裡,抬手在他面上就是一巴掌,「怪狗才!誰叫你在本宮這兒學人放屁?!本宮伴駕多少年,豈是你一句要賜死我我便要死的,什麼道理!」
人在驚恐到了極限的時候反應出來的不是懼怕,而是憤怒,往日顧忌形象不會出口的話這會子全冒了出來,樊貴妃又是打又是踢,柑橘公公起先還忍著,過了會兒,他直接一揮手,身後便有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一擁而上,直接按住了樊氏的手腳。
「放肆!讓本宮見皇上,本宮可以解釋,讓本宮見一見皇上… …」她說到最後竟是淚流滿面,「我不是成心的,是良妃搶了我的寵,我年輕氣盛氣不忿,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回不了頭了,皇上———皇上———」
一聲聲哀嚎卻傳不進養心殿。
和齡站在正殿外,聽見裡間錢嬤嬤與樊氏一同泣淚的聲音,安儂拉了拉她,「殿下,咱們走吧,這…等會兒人就死了,等咽氣兒魂魄飛出來是頂晦氣的時候,別叫她再跟上您… …」
「她死了就該進十八層地獄,鬼差把她魂魄勾走,如何來尋我的晦氣?」嘴上這麼說,和齡卻捂住耳朵,不去聽樊貴妃那一聲聲尖叫,她心裡突然發慌,仰面看向秋日明澈的天空,幽幽道:「母親定在天上看著我,她會保護我。所以我不怕。」
屋裡掙扎的聲響逐漸停止了,如落葉落在湖面漾起的波紋,一圈一圈漣漪不消多時便了無痕跡。
和齡收回視線,看向安儂墜在腰間的香囊,她並沒有感受到鮮明的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有一絲說不出的惘然。
兩人往回走,她閒來無事,點了點安儂那鼓囊囊的香囊,脆生生道:「我想起來,大前日我在密果兒身上也瞧見了這個,你也問問篤清去,怎的人人都有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