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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和齡破天荒睡了個懶覺,睡足意兒了才爬起來洗漱穿衣。她穿的是從衣櫃裡翻找出的,她才來指揮使府時穿的尋常衣料的襖裙,做工也極為一般。
待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和齡站在西廂門首回身望了望,須臾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泊熹是曉得她今兒要走的,可是他沒有留她的打算,想到這裡和齡臉上又堅定起來,她既然同他沒什麼干係便沒理由留下來,平白吃住人家的她成什麼人了,占便宜也該有占便宜的名頭,她如今頂重要是把哥哥尋著,別的都是惘然。
順天府到底是京師,繁華熱鬧程度不同凡響,和齡一路上打關外過來的時候也途經了不少府縣,把它們同順天府一比那都沒有可比性。
轉角口一家茶館前旗子招展,和齡在門外探頭往裡瞧,見裡頭三三兩兩的人圍坐在一個桌邊吃茶談笑。大堂最裡邊還有個說單口相聲的,是個大白胖子,滿面紅光,講到精彩之處眾人屏息凝神細聽不在話下… …她估摸著這不是個黑店,便進去了。
大堂里那位說相聲的拍了拍長條醒木,不知說了什麼有趣兒的逗得滿堂哈哈大笑,和齡揀窗邊的空位置坐下,不知為何,身處這樣嘈雜甚至是喧鬧的環境裡她心下反而感到安逸。
店裡肩上搭著一塊白色巾櫛的夥計滿面堆笑迎將過來,他身上穿著棕灰色圓領衫,頭上戴六合帽,甫一見到和齡面色一愣,心話兒說,怎的這樣一個白生生的大姑娘家一個人來在這店裡吃東西來?竟沒有家人陪同的麼,倒也古怪。
想歸想,夥計卻不會多嘴過問。和齡穿得樸素,這是個貧家女的打扮,窮人家的女孩兒哪裡那麼多顧忌,出個門還要前呼後擁呼奴喚婢,頭上也須得戴著帷帽之類,她統統不必要。
店夥計笑道:「客官要點什麼,您別瞧咱們這兒店不大,在吃食方面請的大廚卻個頂個兒的好,煎炸煮烹廚藝高超!嗐,我瞧您面生,我不誇嘴,要不我給您點幾樣咱們店的招牌菜您看怎麼樣?」
和齡覺著京師就是京師,連店小二都這麼能說嘴,她們客棧里卻整天舞刀弄槍竟是些打打殺殺的戲碼,全不似這裡給人感覺…嗯,確實是個吃飯的地方。
「就照你說的來幾樣,」她托腮想了想,道:「再給我來一壺滿天星,這個快些兒,我口渴。」滿天星就是碎茶末兒泡就的廉價茶水,要多少有多少,不值當什麼,店夥計應一聲挑起肩上巾櫛一甩就去了。
等上菜的工夫和齡托腮聽相聲,相聲能叫人高興,她沒一會兒就融入進去,捧腹笑得樂呵呵的,等笑完了,才發現對面凳子上坐了個人。
來人氣宇軒昂的模樣在這茶館子裡很有鶴立雞群的意味,他笑得溫和,和齡抬眼的時候他也看向她。仿佛是才發現她。
「和姑娘麼?」顧盼朝眼波微轉,眸中攜著淺淺的笑意,「竟這樣巧。」他說著,自來熟地接過了店夥計送過來的茶壺。
提著一邊袖襴往粗瓷杯子裡加水,倒了約莫一半,勻了勻,抬手將茶水向外一拋,算是把杯子洗過一遭兒了,復又往茶杯里添水。和齡一直反應不過來地瞧著這位突然出現的顧大人,直到他長臂一伸將茶遞到她跟前。
「這茶不好,委屈你了。」他似乎低低呢喃了句。
和齡沒聽清楚,也不在意,接過茶牛飲似的往嘴裡灌,一杯不夠自己續杯,直喝了三四杯嗓子眼裡才算水潤了。
和齡這會子看到顧盼朝心裡其實不是沒點想法,昨兒晚上同泊熹說的那些並不是她隨口說說的,她是真懷疑起眼前這位了。顧大人同泊熹給她的感覺不一樣,泊熹是長得好看才合她眼緣,他卻不是,她看他別樣的親切。
可是有了泊熹這樣錯誤的例子和齡不敢貿然再接近人家,沒的嚇到他就不好了。她苦惱,哥哥的硃砂痣長在哪裡不好,偏生要生在胸口上,這簡直是給她增加難度麼。
「顧大人這會兒得閒?我還道你們都是大忙人呢,至少權大人就很是忙碌,十天半月能不見影兒——」發現自己提到泊熹和齡呆了一呆,東廠和錦衣衛不是一路人,當著人家顧大人面說錦衣衛的指揮使如何如何分明不大好。
春日窗外的日光斜照進來,溫暖舒緩不似夏日咄咄逼人,盼朝哂然一笑,眸光里華光流彩,「正巧辦差,經過窗邊瞧見姑娘便進來坐坐,你不會嫌棄我吧?」
是不是恰巧經過他自己心裡有數,和齡住在權泊熹府里他始終不安生,當日起便派了底下人在指揮使府附近盯梢,好容易今兒逮著她出來了,說什麼他也不能再讓她回去。
和齡打哈哈地笑,正說著話飯菜就一一上來了,速度還挺快,擺了大半個木頭桌子,她遞了一副筷子與他,「您也吃啊,我一個人興許吃不完,別白瞎了。」
盼朝欣然接受,看著和齡一頓飯全程吃得眉眼彎彎。她吃得香,他莫名也感到滿足。
飯畢,他掏出帕子給她,和齡雖然說覺得顧大人親近但是不會讓自己隨意用別人的帕子,她擺擺手說不必了,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然而空空如也。這麼多年了,她壓根兒就沒有隨身帶帕子的習慣。
盼朝心下瞭然,她拒絕他是順理成章的,畢竟她並不曉得他們是兄妹的關係。
他將一方潔白無瑕的帕子輕輕放在她眼前的桌上,抬手指了指她的嘴角,面上薄帶著笑意,「還是擦掉吧,像個花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