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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叫你不要看麼?」泊熹歪著頭看她,漆黑的瞳孔里含著深刻的複雜情緒,「… …你偏生要看。」
既然已經被她看見身上的傷痕,他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瑟瑟顫動的肩膀恍若蓮池內的荷葉邊,抖得他心生漣漪。不一會兒就聽見了她飲泣的聲音,低低弱弱的。
泊熹眼角輕哂,主動探手撥了撥和齡的肩膀道:「你哭什麼,我都不哭,受傷的是我卻不是你。」他曼聲說著,忽然回想起了在詔獄裡的些許片段,復一笑,聲氣里竟有幾分明顯的調侃意味,「我身上鞭傷多半拜你那好哥哥所賜,怎麼,和齡要幫我報仇麼。」
和齡只覺呼吸困難,哥哥和太子一同負責審理泊熹的案子她是知道的,只是現下聽泊熹這麼一說,她才從未如此深刻地站到了他的位置上來審視自己。
究竟要有多麼深厚的愛意作為驅使,才能致使他依然喜歡她?
只怕,他對她的好感早在詔獄裡就被消磨乾淨了… …
突然連哭的心思都滅了,和齡用力地絞著手指頭,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愕著一張白生生的臉轉回來看他,喃喃問道:「我這麼死皮賴臉硬要跟著你,是不是叫你很為難。」
泊熹轉動拇指上的羊脂玉戒指,一下又一下,面上卻是淡漠的,「或許吧。」
他這話落在她耳里就好像他說的是「你趕緊走吧」,帶給她的刺激完全一式一樣,和齡不知道別的姑娘這時候會怎麼做,自己又應該怎麼做,她兩片玫瑰瓣兒似的嘴唇顫顫地阧起來,女孩兒麼,再堅強再學著別人厚臉皮也做不到傷心的時候不流露出自己的脆弱。
和齡抬手捂住了臉,淚珠子像是東海龍王在降雨,汪汪直流,「… …你不喜歡我了…你再也不會喜歡我了,你討厭我———」
她是真的傷心得不能自已,可這全然不是泊熹想要的效果。他沒想惹她掉眼淚,只是想揶揄她,叫她尷尬一番也就是了。
不想只是這麼一句話能引起她這樣大的反應。
泊熹蹙了蹙眉,他也不是很懂得怎樣哄姑娘家,他大她八歲,在他眼裡她現下這般兒竟然跟個小孩子似的,哭得沒有章法毫無道理。
泊熹忖了忖,伸手過去撥她捂在臉上的手指頭,透明的淚珠子源源不斷從她蔥白似的指尖溢出來,順著她手背滾進了半滑至手肘處的袖子裡。
那兩截嫩藕看得他眯了眯眼睛,遂轉移開視線,一根一根將她頑強的手指頭從臉上撥開來,若無其事道:「有工夫哭鼻子,卻沒有工夫為我上藥麼。」
「唔… …?」
和齡小臉上淚痕斑駁,眼睫濕答答地黏在一處,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抬眼呆緻緻地瞅著他,眼眸子裡濕漉漉的,小鹿一般如洗過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倏然驚喜道:「我…我可以嗎?」
泊熹在這點上終於是妥協了,他略略頷首,把上身的整個兒中衣全部脫了下來,隨手拋在了床里。
「來吧。」他揚起了弧度悠揚的下巴,示意她,「這兒痛,我自己瞧不清楚,先抹這兒。」
和齡是個簡單的姑娘,剛兒泊熹那樣回答,她就會覺得自己被討厭了,可現在他這麼坦誠相見,她突然又覺得春暖花開,覺得自己是被信任的,頓時打了雞血一樣重重點頭,抬袖粗魯地抹了把臉,眼淚倒是擦得七七八八,就是弄得臉頰上紅得很不均勻。
她跑到水桶邊用巾櫛沾了水,適才水桶里的水還是剛剛好,這麼會兒耽誤下來卻有些涼了,不過也不是特別涼。
和齡攪了攪水再試水溫,勉強還能湊活,就擠干巾櫛重新坐了回去。他脖子仰得有點兒酸,喉結滾了滾,催促道:「好了麼?不成的話我還是自己來。」
「哦,好了好了!」
和齡一眼不錯地盯著他脖子上凸出的喉結,又摸了摸自己,倒是沒說廢話。
她把半干不濕的巾櫛先在他傷口上溫了溫,撅著唇對著那裡湊近了輕輕地呼呼,察覺到他身體微有緊繃,她忙做出聲明,「我會很輕很輕的,肯定不會弄痛你,泊熹盡可放一百顆心在肚子裡。」
挨得近了才能看清楚那些傷口周遭兒的淤痕,和齡嘴上說得俏皮,其實心裡十分在意。
哥哥也是心狠,他就不怕她難做人麼,抑或他以為她今生再也不能見到他了,以為她很快就會把泊熹忘記———
並不是這樣的。
和齡低頭從小盒子裡挖出一塊藥沫兒,瞳孔深處藏著些許悲慟,極其輕柔的、溫和的、慢慢地把藥沫兒抹上他脖頸上的傷處。
傷口蔓延下去,她的指腹也一直向下,扭扭曲曲頓在了他心口。
「怎麼了?」
泊熹見和齡不動,便低下頭望著她。
她的臉孔在昏暗的燈影里越發顯得小巧玲瓏,此際眼瞼低垂,眼睫仍是濕潤的,尾端掛著細小的水珠。
和齡喉嚨里哽咽難言,入目所及都是他身上清晰的傷痕,還有未擦去的早已乾涸的暗紅色血跡。
她搖搖頭,迅速地又往小盒子裡挖了藥沫兒往他身上塗抹,眼底淚意朦朧,吸了吸鼻子道:「往後天氣真是要越來越冷了,我都,都沒帶什麼保暖的衣裳呢,可真愁人… …!」
說的好像自己真是在為過冬的衣物發愁一般。
和齡的手指在泊熹各處傷口上小心翼翼地移轉,動作卻時快時慢,顯然情緒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