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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齡警覺地扭過腦袋,在她的想像中即便泊熹羞於在自己跟前脫衣裳也不至於這麼快就自行上藥的,她以為他會板著臉孔站在原地皺眉盯著自己呢,怎麼真就不等她磨好藥沫兒了。
她喊了一聲,迅速把手頭的藥沫兒都倒進小盒子裡,一陣風似的刮到了他身邊,「泊熹… …」和齡糯糥喊了聲,兩眼瞅住了他,迸發出隱隱的璀璨流光來。
泊熹偏過身體,面上籠著一層酷似極地的嚴霜,「我自己便可,無需你操心。」
和齡抓著小盒子,指尖因太過用力而泛白,低下頭道:「我知道你不肯諒解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代替你受這些傷痛… …」
「傷痛?」他突然打斷了她,冷然而笑。
笑 完了,指了指自己心口,薄唇微微向上吊起,「身體上的傷痛再多,終究有癒合的時候。這兒呢,你能體會我那時候的心情麼?我當時問起你你回答的我什麼,自己 可還記得?我在詔獄每一日都在想你,想你是懷著怎樣的動機將我如此珍視的秘密告訴你哥哥,又是懷著怎樣的心理在我問及時隱瞞下來,害我如此措手不及。」
和齡指尖益發顯得蒼白,泊熹很少像這樣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更可怕的是他說的都是對的,她毫無招架之力。
屋子裡的光線暗了些,和齡坐如針氈,她像被父母教訓的孩子,鵪鶉一般埋著頭,叫人瞧不見她此刻神色。
和齡道:「對不起,我不是有心騙你,如果我知道最後會變成這樣,我必定不會告訴哥哥。」她的脖頸有美好的弧度,幾撮碎發懨懨地垂在脖子上,伴著燈影顯得凌亂而落寞。
「哥哥是頂天立地的人物,他答應過我不說出去———」
「是我太天真了,我把一切想得太簡單。」
「那 時候告訴哥哥是因為恐懼,我…你在竹林發現了我卻不露面兒,我親眼看見你殺了密果兒,我以為你接近我不過是別有用心… …我很害怕,正巧那天哥哥回來了…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我只是怕你會…我應該考慮到的,如果連我都會疑心你,視你為大患,何況是哥哥,他必然不會放任你這 樣的威脅存在。」
她不停地解釋,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語著說給自己聽,給自己一個理由,越說頭越埋得深,都快鑽進脖領子裡去了。
泊熹身體向後仰了仰,沉默地注視著和齡———他在詔獄牢房裡有一瞬間是真的起了殺意,他恨死她,恨她的隱瞞欺騙,更恨自己會喜歡上姬家的人。
如果殺了她,興許就不會再有痛苦和抉擇,也不用為了遷就她使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其實從沒有真正怨懟過她,他怨的只會是自己的大意和輕信,以及在這之後依然割捨不下的所謂愛情。
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形無像,卻時時刻刻蠶繭一般攏住他的心,叫他見不到她時恨意凜然,她在他身邊時卻溫暖如春。
一陣氣血上涌,泊熹抬袖輕咳,和齡立馬從自責糾結的心態里撤出來,她放下小盒子抓住他肩膀,「怎麼了?為什麼總是咳嗽呢?是不是在牢里寒氣入體?」
她霍的站起身來,原地繞著圈子踱了踱,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一敲,道:「我出去問老鄉家借用一下灶間,受了寒就該喝薑湯,熱熱的一大碗灌進去,保不齊第二日就好了啦!」
他叫住她,「老鄉都睡了,這會兒出去不合適。」
和齡「哦」了聲,騰挪著步子又重新在他身邊坐下來,兩手絞著衣角,溫溫吞吞地開了口,「就讓我照顧你吧,好不好?我會做飯、洗衣服、略通醫理。」
她歪頭掘地三尺地想自己的好處,掰著手指頭道:「我還會打絡子,這個過去不會,是入了宮後安儂教我的,我覺得我心靈手巧什麼都一學就上手,我現在還會寫很多字兒,和我在一處,你又不虧的咯… …」
聽 泊熹沒聲響,和齡暗道他是在聽自己說話,便鼓足了勇氣,把話說到了點子上,「我在宮裡也沒閒著,我明里暗裡偷摸著掃聽過了———當年你爺爺是皇帝,你是皇 太孫,我還不曾出生,唔,這不重要…我的意思是那會兒你也不過是個小豆丁,我不知道你所了解的真相是什麼,和我的有沒有出入。」
泊熹面色微動,黑魆魆的眸光里閃過什麼,快得叫人難以捕捉。
和齡咬了咬唇,說道:「當年造反的事,不全是我們姬氏的錯,頂多,頂多就是個推波助瀾。我知道這裡頭還有個王氏一族,不過王氏前幾年犯了罪滿門都被抄家問斬了,你也不能尋到他們報仇。」
她 說到這裡小心地覷了他一眼,見他面不改色便繼續道:「當年我爺爺被推到了明面兒上,暗裡其實是王氏和別個黨羽在操作,最後我爺爺自然不幹了,就坐收漁利取 而代之。認真論起來,『聞人氏一個不留』的命令是打那時還大權在握的王氏口中出來的…我知道,我不該為爺爺辯白,他那時候必然也有反心,其中做了什麼已不 得而知了,可我爹爹,我哥哥都不曾參與,考慮到這些,你還是執意要尋仇麼?」
和齡以為泊熹會對自己的話提出質疑,沒成想他輕飄飄地彎了彎眼睛,「王氏滿門處斬,你道只是偶然?」
當年泊熹完全掌控了錦衣衛,辦下的頭一宗案子便是處死王氏滿門。
朝中眾人因此都道權泊熹是個陰狠毒辣的,又有人認為他是拿王氏做筏子殺雞儆猴才羅織罪名。那時的王氏已比不得前朝,他家本來是存心要篡位的,卻沒成功反為姬氏做了嫁衣,自然而然便收斂許多。甚至族中子弟都少有在朝中為官了,怕的就是遭到現今坐在龍椅上的姬氏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