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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是毛頭小子了,拿不出證據,僅憑他空口說出的話誰會信,反倒打草驚蛇。
皇帝戀戀地摸了摸女兒的臉,當年的一對雙生兒,阿淳生得特別像良妃,嘴巴像他,朝兒卻長得與他們都不大相像,只有嘴瓣兒是姬家人特有的弧度,彎彎上翹。
他輕笑一聲,「回來就好,和阿淳好好兒的都在朕身邊,你母妃地下有知也高興的。」
太醫在太后來之前就趕到了,診了脈又開了藥,在皇帝沉沉的視線里幾乎說不出話來,「帝姬身底子較一般人算是好的了,只是,這…具體什麼時候能醒過來,還得看藥喝下去能不能退燒,這燒若是退了,怕也就無礙了… …」
說的全是廢話,皇帝面色陰晴不定,一時忍著並未發作,打疊起精神親自往儲秀宮去應對太后了。他走了太子也不便留下,他和盼朝點頭示意,態度親和自然,「告辭了,改日再與六弟一聚。」
盼朝對太子很有些好感,送至門口才折身回房,不想卻聽見和齡咳嗽的聲音。
「———醒了?」他忙進去,床上和齡臉上白白的,半睜著眼睛盯著帳頂,看見哥哥她臉上才有了點明顯的表情,眸光里卻銜著幾許叫人擔憂的茫然無著。
藥碗還擱在案几上,苦澀的藥香無聲無息於室內瀰漫,和齡蹙了蹙眉,「哥哥,頭好痛。」
他涼涼的指尖便覆上她兩邊太陽穴輕輕揉按起來,眉宇間松泛開。想來妹妹的病症並沒有他們想像的嚴重,他們都對她小時候高燒不退的印象太過深刻了。
正待開口,和齡卻忽然揪住了他的手,她看上去驚惶無措極了,他略感怪異,便攬住她的肩讓她坐起身來,語調輕柔道:「頭很痛麼,阿淳先坐好,我們把藥喝了好不好?」
和齡的嗓音啞啞的,她拉住他,鈍鈍地道了句「等等。」他看她是覺得她頭腦昏沉沉,她卻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麼清醒過。
和齡在方才睜開眼睛時湧入腦海的記憶里翻翻找找,霎時間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心臟,她難以呼吸,驀地把臉埋進哥哥胸口,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盼朝被妹妹醒來後的反應弄得驚駭不已,不由扳住她的肩膀留神看她,「阿淳?你看著我,別嚇唬哥哥,是哪裡難受麼?」
「我,我記起來了,」和齡從來不知道自己忘記的是那麼殘酷的記憶,她抖著唇迎上哥哥的視線,「母妃,母妃是被姨媽害死的!那一日我聽見她們說話,還有…還有萬公公,他看見我了———」
☆、香如故
仿佛連天公也要為室內沉悶壓抑的氛圍著以顏色,和齡話音放落,屋頂上猛然間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雷鳴聲。
窗外閃電頻閃,樹影婆娑,才有所緩和的雨勢又激烈起來,雨鋪天蓋地傾灑而下,就好像天穹叫人給拉了一道大口子徹底撕扯開了,大量的雨水從天上噴涌而出,雨量驚人,儼然要將整個皇城淹沒變作一座水城一般。
和齡聽見響徹天際的雷聲,忽然毫無預兆地重重顫慄起來,一頭鑽進哥哥頸窩裡。
她閉上眼睛,模糊看見那一日也是這般大的雨,相同的天氣,雨聲不是淅淅瀝瀝可用作觀賞的,而是聽在耳里令人感到不安的煩躁。
她小時候是個出了名的淘氣鬼兒,小孩子都愛貪玩,過生辰的時候盼朝哥哥送給她一隻小藤球,圓溜溜的,她喜歡極了,恨不能睡覺的時候也抱在手裡。
和齡記得自己當時在玩球,卻不知怎麼的,那藤球脫了手一路向前滾去,它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直滾到了母妃的寢宮前才停下來。
小淳則帝姬扒在門上朝裡頭看,她覺得奇怪,平日人來人往的宮室里今兒個人卻不知道都往哪裡去了,迴廊上一個人也不見,更不要說正屋門外了,水晶簾波紋一般幽幽迴蕩,裡頭隱約有人走動的身影,說什麼聽不見,全被雨聲雷聲遮蓋住了。
小孩子好奇心都重,她也是存著想嚇唬母妃的心思,便躡手躡腳地抱起小藤球沿著長廊一路無聲無息進了裡屋。
碧紗櫥很高,小帝姬小小矮矮的身子團在邊上朝裡頭張望,她的一雙纖塵不染的眼睛裡逐漸出現了那時尚且只是身在嬪位的樊貴妃。
樊貴妃是帝姬熟悉親厚的姨媽,只是她臉上的笑容十分古怪,樊氏咧著嘴,那張嬌美的臉龐甚至容許她露出牙齒笑得猙獰而可怖,塗著胭脂的唇讓她的嘴像血盆大口使人生出牴觸的心理。
然而小帝姬還是太小了,心智發育不健全,她別開視線吮了吮手指頭,一手摟著球兒,悄悄往裡間兒湊,驀的,她聽見姨媽拔高了的嗓音,「———怎麼?很意外?你的意外及得過我麼!」
淳則嚇了一跳,抱著球停了下來,眨巴眨巴著眼睛頓在層疊的簾蔓之間,她人小,輕易是不會被人發現的。
彼時的樊貴妃早已有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準備,她的聲音在雷雨聲中一點兒也不落下乘。她尖著嗓門指著怔仲跌坐在床頭的良妃,「你忘記母親叫你進宮來是做什麼的?… …母親是讓你進宮幫襯我,而不是叫你黑了心處處搶盡我的風頭!」
她癲狂地笑起來,「良妃?呵,你後入宮,卻已身在妃位,有子有女,憑什麼我只得儀嘉一個,你究竟使得什麼手段叫皇上念念不忘,鎮日往你這裡來!?」她又想起母親,心頭的火燒得愈發熊熊,嗓音低了低,「沐良,你知道麼,昨兒個母親進宮來,你猜她說什麼?母親叫我幫著你呢———可笑!打小兒你就不如我,我哪裡比不得你?需得我來幫襯你麼,你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