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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攤了攤手,「原來你徳叔這些年暗下里並不曾放棄尋找你哥哥,聽他意思,差不多已經有了著落——」
和齡沒待他說完就站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是驚多一些還是喜多一些,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說什麼,只能怔忪著看著他們掌柜的。
秦掌柜安撫地在她腦袋頂揉了揉,按著她的肩膀坐下,一副長者的姿態語重心長道:「這麼大個人了,還這樣毛躁,讓你一個人往中原去我還真是不放心。」
他往杯盞里續水,眉峰松松垮垮,「你那哥哥如今人在京城裡頭,估摸著混得不賴,你徳叔原是要去尋他的… …小時候的事也不曉得他是不是同你一樣一無所知,抑或只是伺機而動,就像咱們沙漠裡的響尾蛇,叫它纏住了,不脫掉一層皮決計脫不了身。」
他說的駭人,和齡聽得目瞪口呆,報不報仇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妹相聚。
他們以為她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其實不是。本來不覺得,但是經這麼一點撥和齡腦袋裡一根弦震顫過後記憶仿佛復甦了。
她怔了怔,猛然歡喜起來,捧住了兩邊臉頰,「我記起來,我應該確實有個雙胞哥哥… …掌柜的你沒在跟我開玩笑,你說的竟然是真的!」
秦掌柜嘴角抽了抽,原來自己在夥計們眼裡是這麼不靠譜的印象。
他睨了她一眼,把茶盞推到她跟前,「我猜你是閒不下來要去京師里尋你哥哥的,骨肉天倫麼,理所應當的。只是希望不大,路途遙遠,你仔細著些,多的我也不好勸你… …」
他想起什麼來,不確定地看著捧著杯子的和齡。這呆子興奮得臉上紅撲撲的,吃一口茶看他一眼,看他一眼吃一口茶,到底還是小孩子脾性。
秦掌柜拍了拍琵琶袖上不存在的灰塵,若有所思地道:「光知道你哥哥在京里不成,人海茫茫也著實難找尋,我還有個消息,只是說了也相當於白說,」他在她期盼的眼神里道:「似乎你那雙胞哥哥胸口上有顆硃砂痣,極小的殷紅一點,屆時你若是光憑外貌瞧不出來誰是你哥哥,倒是可以想法子剝開來…咳咳,剝開來一看究竟。」
他認為這是白告訴和齡,尋常姑娘家哪裡能有機會見人「合眼緣」就脫人家衣服的,這不成女土匪了麼。
和齡的注意力卻完全走散了,她想起泊熹來。
不為別的,她是記起自己苦哈哈又滿心期待幫泊熹敷藥的時候。她那時候不曉得羞,心裡想著自己是為救人,所以把泊熹上半身脫得精光——
「怎麼了?」秦掌柜擔憂地皺眉瞧她,這時金寶銀寶也在門外伸頭縮腦的,和齡笑著說沒事,卻一臉思索狀從掌柜房間裡走出去了,途經金寶銀寶也像沒瞧見似的。
金寶推了銀寶一把,銀寶便跟在和齡後頭,「想什麼呢?今兒留在客棧里吃吧,要我說今後你就住下來得了,你那破屋子離得遠,掌柜的當你親女兒一樣,不說他不放心,便是我們也是怕你有個好歹的。」
和齡的思維完全沒有跟著銀寶走,她驀地停下步子,兩眼發直,定定地問銀寶道:「你看我和泊熹長得像麼?」
「泊熹是誰——?」銀寶楞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那個和齡救了的中原人應該是叫做泊熹,否則和齡認識的人掰著手指頭數都數的過來,而且自己都認得,也就那泊熹是她半路上打沙漠撿回家的。
「你問這個做什麼?」銀寶疑惑不已,「想知道有沒有夫妻相?」
「才不是…!」和齡抓了抓頭髮,把編的好好的辮子扯得歪歪扭扭,也不理會銀寶在後面追問她,自己一個人沒頭沒腦地跑回家了。
按說這世上沒有這麼湊巧的事,掌柜的說哥哥胸前有顆硃砂痣,卻沒說那顆痣在胸前什麼位置,偏生她記得泊熹胸前也有一顆硃砂痣,鮮艷妖冶的紅,怪好看的,她當時還好奇的拿手指頭點了點。
想到這裡和齡抬手看自己的手,只覺得指尖上火辣辣燒起來,她把腦袋埋進被子裡在床上滾圈子,實在是因為記不得哥哥的長相了,而且即便她記得,那也是哥哥小時候的模樣,是不能夠作數的。
泊熹的身份在和齡心裡打了個問號,她不知道,未來這個問號還會變成一個驚嘆號。
自然了,這都是以後。
眼下她決定往京師里去,和齡以前並沒有多麼執著的信念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也沒有。不同的大約只是因秦掌柜的話,使得她對遠方的親人產生了類似渴望的激烈情緒,恨不能一抬腳就站在順天府城門底下才好。
☆、相逢好
順天府是大周的都城,商業繁華,城東有一條街,胡人居多,名曰敬粉街。
這條街上胡人經營的酒肆占了一大半的鋪面,每日裡高挑的胡女當壚賣酒或翩翩起舞,纖細的腰肢上往往垂掛銀鈴,胡姬善舞,獨有風情,每每裙角飛揚之際腰部和腳腕上的鈴鐺便叮鈴作響,更兼一旁羌笛琵琶伴奏之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久而久之,上至朝廷里的官員下至民間文人雅士皆愛流連於此。
和齡是同回紇的穆穆古麗一道兒進京的,這一路上經過不少州府,越往繁華之地越是叫她這多年生活在關外的鄉巴佬兒飽足了眼福。
穆穆古麗的父兄在敬粉街里有家小酒肆,酒旗迎著春風颯颯招展,左右間壁亦是酒家,和齡坐在小院兒里洗衣服都能聞到空氣里纏綿不絕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