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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朝的心思卻全在屋裡,大約一盞茶的工夫過去,他覺得自己等不下去了,正要進去,誰知這時門開了,他尚未來得及跨出的步子便停在那裡。
門內。
和齡回身看著萬鶴樓,面上滿是鄭重,「我會用實際行動證明公公今日做了正確的決定。」
不 期然間,萬鶴樓有種預感,不可一世的樊貴妃,終究是要栽在良妃的兒女手上。不是寧王,便是眼前的淳則帝姬。樊貴妃容顏不在,秉性不純,若是淳則帝姬將當年 之事和盤托出,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加之先時皇后振振有詞的懷疑,便樊貴妃不會被打入冷宮,卻也離被冷落不遠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可能在樊貴妃這棵樹上吊死。
「大約是什麼時候?」萬鶴樓問道,他側了側身望見外頭的顧盼朝,不…現今兒的寧王,暗道自己眼拙,竟沒防住自己底下人。
寧王是個有耐性的,同這樣的人為敵不是什麼好事,想到此,益發認同自己答應與淳則帝姬合作的決定。
和齡抬手比出個「二」,纖白的手指在他眼前輕晃,意為兩日之後。
忽而道:「我答應的說到做到,當年公公饒我一命,而今你只消在父皇跟前認同我,我便保你全身而退。」她說著,把門掩了掩,聲氣有幾分微妙的上揚,「公公當真不準備告訴我緣由麼,那時候…輕而易舉便可殺了我。」
萬鶴樓不防她突然這麼問,「呵」了聲,道:「帝姬不明白吧?咱家也不明白。」
☆、第85章 碾作塵
他抬眼看著如今已亭亭玉立的淳則帝姬,眼中露出一抹自嘲,「許是年少心軟,若是放在目下,咱家卻不能保證自己依舊婦人之仁。」
年少,心軟…?
沒差別了,不久之後他和樊貴妃還不是連他們兄妹倆都不放過,這其中真沒有怕她說出來的考慮?
她不信。
和齡悶悶一笑,這倒給她提了醒,她微微笑著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您那時若不心軟,如何有今日的淳則。」
如何有她反撲向他們的機會。
和齡垂下眼睫,蓋住眸中一閃而過的凜然鋒芒。
念及舊日種種,她不單是無憂無慮的和齡了,肩上擔著母親的性命,沉甸甸壓得喘不過氣來,這麼多年了,母親死不瞑目的眼睛一直隔著寢殿裡仿佛遮天蔽日的帷幔注視著她,她竟到如今才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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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養心殿。
窗邊燃著一爐香,一室靜寂,靜得甚至詭異。
皇帝執著茶盅的手一抖,茶水險些兒潑灑出來濺落到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輕動,轉眼就到了跪在大殿正中的和齡跟前。
他沉下聲色,眸中又是驚又是怒,又仿佛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腔難言的不敢置信,一把提起了和齡的衣領,「你給朕再說一回,若是有一丁點不同,別怪朕翻臉不認人。」
和齡的面色同這室內的低氣壓如出一轍,然而皇帝並沒能在她眼裡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膽怯和畏懼,她緩緩道:「父皇,您不相信阿淳麼?」
語聲柔軟,恍似伸出了觸角攀爬至男人心口,爾後,緊緊拽住。
有句話說得很是,人們通常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在和齡陳述完一部分事實後,純乾帝當即喝退了在場所有宮人,就連寧王也不被允許在內。
要他怎麼相信呢,寵信這麼多年的寵妃,竟然是個蛇蠍心腸的毒婦!?且她殺害的竟然是她的親妹妹,更可笑的是,他寵愛了這毒婦長達十數年之久,他把對良妃和一雙雙生兒所有的缺憾都放在了她的姐姐樊貴妃和女兒儀嘉身上… …
承認這一切,豈不也承認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卻昏昧得可笑?
和齡一字一句又將前面所講的話原封不動重複了一遭兒,這些話她在心裡打過無數遍腹稿,最終化為純乾帝耳中聽到的。字字珠璣,言之鑿鑿。
不過這回她在末尾加上了一句,「父皇如若實在心存疑慮,大可將萬公公宣來對質。」
萬鶴樓同樊貴妃的關係不一般,他幾乎是皇帝默許的樊氏的半個親信,他素日待她,實在是很好很好的。
和齡不確定父皇有沒有相信自己,卻哪知皇帝在認定她恢復記憶後對她的話早已經信了泰半。
無風不起浪,皇后曾信誓旦旦來鬧過,那時候他只道是皇后心窄,後來也尋思過,只是覺得未免滑稽,便漸漸淡忘了。今日再由女兒口中聽到同樣的言語不免心驚。女兒眼睛裡水汪汪的,似裹著淚,然細瞧之下卻沒有,無端端的…怎會污衊起自己的親姨媽呢。
到現在,皇帝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他放下揪著的和齡的衣領,她向下跌了跌,膝蓋骨撞在堅冷的地磚上。
頭頂上驀地傳來低沉的男音,「阿淳幾句話,頃刻間將朕的十數年變作一個笑話。你說,可笑不可笑?」
「父皇… …」和齡看著他收緊的下頷,心裡抽了抽,不安道:「我沒有這個意思,不是您的錯,是,是她太壞… …!」
「在安慰朕麼?」
皇帝傾下身撈起了女兒,她站直了,頭也才齊到自己下巴。
不管多少年過去,他的阿淳依然是那個長不大的小不點兒,他心潮起伏,將她單薄的身軀攬進胸膛,嘆一聲,道:「這些年,朕對不住良妃,對不住你,更對不住朝兒。仔細回想起來,朕竟一無是處,朕,不是個稱職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