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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熹。」他沒有隱瞞的意思,淡淡啟唇回她。低柔的聲線聽到人耳里十分熨貼享受。
「薄什麼?」和齡抓了抓後腦勺,顯然沒聽明白。
他面上沒什麼波動,卻坐起身朝她招手,分外簡單的動作在他這兒偏生流露出雍容風雅的意態。
「過來。」他道。
和齡鬼使神差在床沿坐下,她有些不自在,好奇地問:「做什麼?」
他沒回答,兀自拿過她的手攤開來放在掌心,似乎想要把「泊熹」二字寫給她,然而將要觸上去時指尖微一頓,斜眸看她道:「姑娘認字兒麼?」
和齡楞了一下,她有點窘迫,搖頭說不認識。
沒念過書不稀奇,不僅在關外,便是中原許多女孩兒也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女子無才便是德麼。
泊熹沒再言語,他放開她的手把視線調到門前照進來的一束光影里,微微眯了眼睛。良久,忽然道:「姑娘瞧著不像是關外人。」
☆、浮萍聚
他眼裡有猜疑,並沒有刻意隱藏,這點上和齡很能夠理解,她想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孤身一人埋在沙子裡,要不是遇上她不就死了麼,這麼大好的青春年華,這麼俊俏的臉模樣,無聲無息死了怪可惜的,且瞧著一準兒是被人處心積慮給弄死的,也難怪他疑心重。
和齡起身往門邊走,邊走邊說話,「您說對了,也說錯了。我雖不是生來在這兒,卻是這兒長起來的,我比本地人還本地人呢——」
女孩兒清越的嗓音易叫人動容,見她出去了,泊熹抬手在眼上遮了遮,眸中分明晦澀,然一邊唇角卻奇異地浮起來。活著就好,連天也不叫他死麼?既這麼的,未完之業就不得不繼續了。
和齡給泊熹準備了換洗的衣物,她是個妥當人兒,打從抱她來關外的徳叔去世後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生活里大事小事都是靠自己。不過過去是她一個人,現如今卻多出一個人。是她救了他,她覺得異常滿足,往日不說,其實心裡渴望有家人陪在身邊,即便她對過去記憶模糊。
泊熹的到來填補了和齡對家庭成員想像的空缺,她表現得殷勤周到,他能感受的到。她為他打水,生火燒熱,又忙活著置辦晚飯,仿佛是個為忙碌一整日終于歸家來的丈夫操持的妻子。
*
泊熹沐浴完提著袍角步出來,放眼是無邊無際的黃沙,遠處有騎著駱駝的商隊經過,烏鴉鴉的一長排,駝鈴叮噹,看久了,任是再浮躁的一顆心也能夠平靜下來。這關外景致與京師里的富貴榮華全然是兩個世界,傍晚的風拉扯著他的袍角颯颯抖動。
羊圈裡綿羊咩咩叫,和齡關上圈門提著水桶出來,乍一瞧見泊熹她窒了下,眼前被點亮了。果然即使是平凡樸實的衣料,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她已經記住他的名字了,歡快地叫著「泊熹」跑到他跟前,毫不避諱的上下一番打量,末了點頭讚許道:「泊熹,你長得真是好看。」
他聽了只感到恍惚,並不是因她的話,而是她念他的名字。
已經好些年再沒人這樣輕快地喚他,甜軟的聲口,嬌媚的眸子,直把他往記憶的深淵裡筆直拖拽。
「泊熹?」和齡是知道看眼色的,看見他面色不善,她腳尖無措地在沙地上磨了磨。
他定是覺得她孟浪了,想來中原的姑娘不會貿然說出這樣的話。可她也委屈,她就是覺得他好看呀,他是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和齡對泊熹有天然的好感,故而十分在意他的反應。幸而泊熹很快將神思收回來,他一低頭便瞧見才還十足活潑的姑娘眼下做了錯事一樣低垂著首,兩手輕輕地絞著。
她注意到他的視線,琢磨了下,改口道:「其實你長得不好看,真的…我適才也不過是那麼一說,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我往後再也不說了!」
和齡以為自己都這麼說了泊熹臉上應該雨過天晴才是,沒成想他臉上更黑了,陰雲密布,比大漠裡的黑沙暴還叫人害怕。
中原男人真是不好交流... …
她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姑娘叫什麼名兒,」泊熹忽然開口,他自己沒意識到,素來寡淡的眸光里竟帶了一抹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慢條斯理地道:「套句才兒姑娘說過的話,稱呼『餵』未免顯得沒禮貌。因此才冒昧過問姑娘名諱。」
和齡其實嫌棄他說話文鄒鄒,她要腦筋打結才能轉過彎來徹底理解。
不就是問名字麼,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叫和齡,和你在一起的「和」,年齡的『齡』,」她頓了頓,仰眸看他,「很好聽是不是?」
他在心裡念她的名字,兩個字在唇齒間捻轉,餘韻悠長,便微微頷首。
她輕易高興起來,「這名兒是娘親取的。」似乎想到什麼,臉上的高興也不是真的高興,襯在落日餘暉里,依稀染上落寞的味道。冷不丁的,夢中那撐著油紙傘行走在紅牆琉璃瓦中的女人浮現在眼前——
「吃飯罷。」泊熹抬腳往回走,和齡晃晃腦袋,亦步亦趨在後頭跟上去,很快就站到了他身旁的位置。
吃飯的時候她喋喋不休,「我知道你吃不慣我們這兒的硬餅子,原先倒是烙了好幾張,現在就算了。」她把香噴噴的米飯盛給他一碗,又把醬肉往他跟前推,「吃罷吃罷,我是頭一回蒸米飯,你吃吃看對不對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