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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希堂里,純乾帝其實是另有目的,也是看著和齡走了他才好說出來。
眉心微微皺起,皇帝將太后疑心御花園一案之事說了,最後道:「此事泊熹看著辦,朕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信得過你,」話意微頓,意有所指地向外看了看,「淳則打小兒是朕看著慢慢長大的,後來雖說發生了意外,她在朕心裡卻同往日無二致… …你將這案子的頭緒隨意理理,只要將淳則摘出去就成。」
就差明說讓他調查只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和老太后的嘴了。
泊熹常年在御前行走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從和齡被認回到現今,他更加確定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純乾帝雖對女人薄情寡義,對自己女兒倒大多寵愛有加,瞧進眼裡的尤甚。
泊熹領了命,卻行退出去。
秋日天空澄淨如洗,浮雲遙遙在望,屋脊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璀璨生光,猶如一條條盤旋而臥的金龍。
泊熹心裡思量著御花園那起女屍案子,當時錦衣衛並未經手,畢竟那只是一起不算起眼的宮廷小案,如何需要勞動堂堂錦衣衛。眼下卻不同,隨著和齡身份的變遷,關乎她名譽的一切都顯得尤為重要了。
這案子裡死的宮女是景仁宮樊貴妃的人,過了幾日那叫安倩的宮女屍首才被人從御花園的一口井裡發現撈上來,那麼在這之前樊貴妃那裡一點動靜也沒有麼?
甚至在此之後,她幾乎是目的性極強地叫人把和齡和另一名與安倩有瓜葛的宮女抓去審問———
想到這裡,泊熹發覺這案子的兇手是誰一目了然,難的是證實。
樊貴妃派人暗害安倩自然不會是她親自動手,那麼她當時所派之人是否如今仍在景仁宮內?或者,早已經被樊貴妃滅了口?
不知不覺走到了明間裡,因認真在分析,泊熹也就沒注意到和齡。
她就那麼眼睜睜看著他和自己擦肩而過,也不打個招呼,竟然就那麼裝作沒看見掠過去了。
「你站住———」和齡是冷言冷語的,心裡卻覺著自己還算有禮貌,道:「我有話問權大人,你不許拒絕,也不許問,隨我來就是了。」
說著,帶頭出了養心殿。
泊熹在她後頭不疾不徐跟著,往往她跨上兩步,他只需要走上一小步,所以顯得和齡是急匆匆的,他卻篤悠的很。
安儂早被和齡支開去了,她自覺自己要問他的事比較機密…走了一路,最後略喘著氣在御花園裡停下,和齡探頭探腦找見一棵歪脖子樹,手臂一伸,「就這兒吧!」
也是趕巧了,此處距離撈出安倩的那口井十分近,泊熹打量了周圍幾眼,眼下無人了,他便露出了較為鬆散的神態,靜靜望著她。
和齡成心不去接觸他的眼神,開門見山道:「我沒旁的事,昨兒晚上問的話你卻沒有答完,」她只是需要他一個確定,一時微仰了臉對上他,視線卻盯住他勻稱脖頸上那略略凸起的所在,慢慢道:「你告訴我,當年害死我母親的人是…是樊貴妃,我說的對麼?」
她自己猜測到了也是意料之中,泊熹挑了挑眉,坦誠道:「不出意外的話,確是樊氏無疑。」
樊貴妃是和齡的親姨媽,他觀察著她的表情,懷疑自己這麼不瞞著她究竟對不對。
和齡心裡卻大石落地一般,她原本就不喜歡樊貴妃,這並不會因為她是她親姨媽有所區別,只會叫她在得知真相後更加厭憎她罷了。
和齡想通了,所以哥哥潛伏這麼久,就是為了給母親報仇。他在暗處,容易叫樊貴妃放鬆警惕,要真哪一日來個出其不意倒是約莫能夠得手… …可是這要冒太大的風險了,這麼多年他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她沒有了記憶,哥哥卻不是,很難想像他到底背負了多少。
和齡畢竟只是個尋常姑娘家,這幾日發生的事太多,她被接踵而來的真相砸得頭暈目眩,不由背靠著樹緩緩地坐了下去。
她抱著膝蓋撞了撞自己額頭,想清醒一點。
泊熹垂眸看了和齡一會兒,須臾半蹲下去,算是克制著自己才沒有抱抱她。
世道殘酷,沒人能永遠沒心沒肺活著。
他不確定她的接受力如何,現下瞧和齡這般失落,泊熹不禁想到他日,一朝他身份暴露她待如何。
和齡咬著唇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設,既然母親死得冤枉,那麼害死她的人也別想好過。只是苦了哥哥,這麼多年他們才跌跌撞撞地相遇,他記得所有的事,心裡定然苦吧。
「泊熹,你早就知道我哥哥是顧盼朝了,那你也知道他是為了報仇才留在東廠對麼?」
和齡忽然有些感慨,東廠在民間百姓眼裡素來是人嫌鬼憎,而盼朝哥哥身在其位必然殺了許多不該殺的人,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
她不覺呢喃出聲,「因果輪迴… …讓自己沾滿血腥也只是為了報仇罷了。」
泊熹黑魆魆的眸子陡然收緊。
他別開眼,清沉的嗓音仿佛化進了秋日往來不歇的風中,「你會…諒解麼?」
和齡拍拍屁股站起身,一片楓葉盤旋著落在頭頂心,她兀自不知,想到樊貴妃,不免堅定地道:「犯下錯事欠了別人的,就別妄想能躲過去,這是定理兒。」
「你說的很是。」
泊熹緩緩勾唇,從喉口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冗長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