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泊熹的衣袖裡灌滿了風,隨著他一行一動獵獵飛揚,像極天幕里流動不息的雲朵。他殺人也殺得輕狂從容,熱血飛濺卻沾染不了他半分,從從容容好似春日四月天的分花拂柳。
和齡簡直不曉得做何感想,就像發現了別人都沒見識過的寶貝。而這個寶貝是她撿到的,所以她想當然地以為他會一直陪著自己。
這裡鬧出了動靜,更多的東廠番役聞聲而來,和齡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她腦子裡繃著弦,打眼瞧泊熹,他卻一派冷戾之色,繡春刀使得出神入化,絲毫不見驚慌,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砍一雙。
和齡不由覺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很重要,在真正的高手跟前,一切武裝團伙都是紙老虎!
她站的牆角位置本來十分隱蔽,可東廠的人不是吃素的,泊熹對和齡若有似無的注視引起了番役注意,那伙人尋思著這牆角的妞不錯,難不成是權泊熹的人?明的不行就來陰的,反正也不是正人君子。
泊熹確實是分了心神在和齡站著的位置的,他倒不覺得自己是擔憂她,只是具體因何一時也說不上來。
錯眼間,餘光里幾個番役提刀朝和齡跑過去,泊熹眼皮一跳,下意識地飛身掠過去,他一把將怔愣住的她扯住擋在身後,刀光劍影里殺人如麻,神色卻不似先頭寫意悠然。
畢竟要護著和齡,他行動上難免束手束腳,又怕誤傷到她,漸漸感到吃力。和齡看著面前修長的背影,難以名狀的悸動忽而從意識深處翻湧上來。她這短短的十來年,除了過世的徳叔待她千好萬好,徳叔死後,世間再無人可依靠。
和齡面上戚戚然,左顧右盼卻不見金寶銀寶的身影,那兩個傢伙不定躲到哪裡去了,過往客棧里出了什麼事兒他們都是一塊兒躲的,可現在不是,她和泊熹扯上了關係。他身份存疑,被這麼多東廠番役追殺,想來不是什麼好人。
和齡本以為泊熹不會管自己的,他卻給了她出其不意的回護,這樣的會心一擊,實在叫她心跳加速。人都有腦子發熱的時候,和齡一咬牙一跺腳,出於不願意拖累泊熹的目的,準備從他背後跑出去。
她是下了八輩子的決心才作出的決定,沒成想還沒來得及實施呢,那廂泊熹就把番役們解決了個落花流水,剩餘的跑的跑傷的傷,要多慘烈有多慘烈。
他喘著氣回身看她,胸口微微起伏著。
白淨的面頰上濺上了血點子,兩廂映襯,溫潤的臉色益發皓白如月,紅色的血珠益發鮮艷惹眼,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
「嚇著了?」他在她單薄的肩膀上拍了拍,下巴微揚,篤定道:「一開始便不該出來尋我。你不尋我,也不會白受這一場驚嚇。」
他不懂她的心思。
和齡緩了口氣,調勻適才緊張的呼吸,她不全像泊熹說的嚇著了。
縱然驚嚇是有,可也不是頭一回觀戰,區別在於這一回她自己牽涉其中罷了。其實還是有收穫的,她唇角漾起個不易察覺的笑,卻怏怏地道:「那怎麼辦呢,橫豎驚嚇已經受了,你預備補償我麼?」
泊熹從她青澀的面容上移開視線,抬袖抹去臉上血漬,沉默了一時方道:「對不住,恐怕沒法兒補償。」
眼下傷勢好的差不多了,依著剛兒的情況,他身手雖不似從前靈便卻也盡夠了,回去一路上不會有問題。想到回京師,他歸心似箭,處心積慮謀劃這麼些年,結果在東廠大檔頭手上吃了虧。祁欽不足為懼,他從前不把他放在眼裡,日後更不會。乃至東廠督主萬鶴樓,也不過是他接近樊貴妃的墊腳石。
想到樊貴妃,泊熹的視線不覺又凝在面前人玉雪剔透的面容上。
他仔細地看,發現二者的確是有相似之處的。不是五官的相似,大約是神韻。神韻這東西委實難解釋。
樊貴妃是三十有五的年紀,保養得再得宜,衰老也從骨肉皮下一絲一毫滲出來,和齡不同,她是鮮活跳脫的,然而偶爾露出的表情卻叫人納罕。真是很有幾分相像。
和齡沒有被泊熹看得不好意思,說話聽音,她有些不好的預感,手指掩在袖子裡,躊躇著問:「泊熹,你傷好了,是不是要離開了?」
她的不舍顯而易見,他感到訝然,覷了她一眼,別開視線緘口不語。
「不能不走麼?」她追問他,腳尖往前一點站定到他身前。
這次泊熹倒是答得很快,他說:「不能。」話畢也不看她,心下略有些煩躁,踱著步子看向遠處一片飛沙滾滾的所在。
「真小氣!」和齡恨不能推他一把,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呢,一點兒結草銜環的意思都沒有,白眼兒狼,掃把星,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實在可惱。
不遠處幾隊人馬揚起黃沙漫天,方才還得眯著眼睛瞧,這會兒似乎一抬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和齡還想說這些是不是又是來抓泊熹的人馬,想帶他到地窖里藏起來,但是事實顯然並不是這樣。
這群人馬領頭的幾個皆是鮮衣怒馬的姿態,衣著光鮮,興許是才打驛站休息了過來的也未可知,否則沙漠裡盪一圈試試,斷然不會這麼幹淨齊整的。
泊熹不禁回頭看和齡,她果然在那兒歪著脖子打量突然出現的於她而言的陌生人,面上含著點警惕。
他莞爾輕笑,兩邊唇角微微上挑,眼裡蘊了光芒似的。這煙沙朦朦里的風華絕代落在她眼裡有說不出的況味,似乎有雙無形的手,把她的心溫柔地托住,整個人都為之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