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泊熹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情緒外露,他素來是沉著的,何況是同東廠的人多哆嗦。
握著和齡的手慢慢鬆弛開,掖進寬袖裡。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的溫度,他不自覺摩挲幾下,轉頭看見和齡明艷生動的臉容,心頭忽而一陣茫然。
泊熹唇角微抿,認真地看了和齡一會兒,突然一言不發拋下他們提袍走了。
和齡雖然覺得今兒的泊熹異常古怪,卻也沒往心裡去,她暗自鬆了一口氣,其實她最怕他找人家的麻煩,人家顧大人是好人,也算是把她從祁欽手底下撈出來了。
說不出為什麼,她對這位顧大人有天然的好感,自然了,人家顧大人生得好面貌是一方面,和齡對長得好看的人都有好感,然而,除此之外,總有一股說不出的力量牽引著她,讓她覺得他無比親切。
和齡匆匆瞥了遠去的泊熹一眼,他的背影勻染在夕陽的光暈里,周身鍍上一層暖橘色的金邊,乍瞧之下像極一幅帶有淒淒朦朧意境的久遠畫卷。
她收回視線,盼朝卻一直看著她,淺淺含笑的面上若有所思。
「今兒多謝大人送和齡回來,我打心兒眼裡感激您,往後等我有錢了我請您上京里鼎好的酒樓里吃酒去,」她眸子裡湧現出一抹嚮往的色彩,「正好我還沒去過,不過等我有錢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 …咳…那什麼,有緣再見吧!」
她餘光里瞧見泊熹越走越遠了,急著想追上去,故此說完那幾句算作作別的話就提著裙擺跑開了。鬢間長長的珠串在光線里忽閃,她身條兒纖瘦,跑動起來卻陽光又健氣,飛揚的裙角如同一隻鮮煥的斑斕蝴蝶。
盼朝目不轉睛看著妹妹跟上權泊熹,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門裡他才緩緩地垂下眼睫。
塵封的記憶陡然破繭而出,他記起妹妹小時候被皇父抱在膝上逗樂的場景。那一口小小的白牙,無憂無慮的小臉,如今隨著年歲變遷俱模糊不清了。
他和妹妹一樣,本該金尊玉貴地長大,如果不是樊貴妃——盼朝握了握拳,面色一剎那陰鷙無比。
樊貴妃該慶幸的,是他成長得這樣慢,叫她得以在謀害親生妹妹後依舊坐在錦繡堆里,心安理得苟活十數年之久。
他會親手要了她的命。
*
卻說和齡跟著泊熹回府,他一路直往他外院書房裡去了,一路上並不理睬她,不但不與她講話,而且將她視作隱形人一般。
和齡怪委屈的,她是猜不透泊熹心裡所思所想的,都說女人的心思難猜,要她說權泊熹這大男人的心思也難猜的很。她跟著他到了書房門首,正欲抬腳跟進去,孰料他前腳進門後腳便「砰」的將門關上了,險些兒夾到她的鼻子!
和齡氣得跺腳,隔著門唧唧歪歪一大通話的說,連掛在紗窗前的畫眉鳥都閒她吵,嘰嘰喳喳沖她叫嚷著以表示不滿,泊熹卻不為所動,好似壓根兒聽不見她的聲音。
和齡蔫頭耷腦的,這麼久不見面了,她不過是想和他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兒罷了,他為什麼總是躲著她不見?
她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她雖然輕薄了他,親了他一口,可是他不樂意了滿可以親回來的嘛,再說了,她長得多俊呀,連顧大人都誇她,他為什麼就看不見她的好呢?
和齡又蹲坐在石階上,她支著腦袋看院子裡種著的幾株八重櫻。
八重櫻嬌美,花枝上累疊著一串串的櫻花,自有它獨有的層層疊疊直至人目眩神迷的秀美,淡淡的粉,淡淡的白,並不如何熱烈奔放的顏色,慵懶地倚在枝頭,卻叫人望而心折。
她記起有一日見到篤清在給這幾株櫻花澆水,篤清是泊熹身邊信任的人,幾乎如影隨形。他不知怎麼有興致,笑嘻嘻告訴她八重櫻的花語——
你言而不決中的溫柔和耐心。
和齡並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問篤清泊熹喜歡他自己院子裡這幾株櫻花麼,篤清的回答也不甚詳細,但是她聽出他的意思,合著是泊熹的母親喜歡八重櫻。
這麼說來,她還從未在這個府里見過泊熹以外的主人,他的父母呢?親人呢?難道他和她一樣無親無故麼?
和齡惘惘地想著,有點同情泊熹,她想他們說不定真就是親兄妹。
正當時,忽有幾個丫頭說笑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和齡歪著身子看過去,但見幾個面熟的侍女提著熱水進了浴房。空氣里仿佛還有熱水氤氳的霧氣,和齡定定地望了一會兒,騰的一跳而起,泊熹這個死潔癖,日日都要沐浴薰香,而她等了這許久,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給逮著機會了!
和齡向來是很靈活的,所謂靜若處子動若瘋兔,她警惕地朝身後的屋子看了一眼,裡頭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有窗前那隻呆鳥一直死死盯著她。
和齡朝它呲了呲牙,低頭思考起來。既然浴房裡已經準備在倒熱水了,那麼距離泊熹出來應該不遠了。
她得趕快行動起來才行。
思及此,和齡便提著裙角,躡手躡腳一路到了浴房門口。裡頭有涓涓的倒水的聲響,她探腦袋進去看,入目是一架紫檀雙面繡屏風,濛濛的水蒸氣四下里蒸騰開,除了幾個侍女忙碌著倒水的身形旁的看不大清楚。
另一邊,泊熹開門從書房裡出來。他目光在院中八重櫻上掠過,思念起母親,眸光暗了暗,盪起微不可見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