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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宮裡宮女兒只要稍有些顏色的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盼自己能在各位皇子們跟前多露露臉,也好就此飛上枝頭當鳳凰。
和齡聽她解釋才是真的明白過來,似乎挺有意思的,禮教規矩束縛的不過是宮女們的在外的言行,沒人的時候年輕姑娘暗下里也會討論那些上不得台面或一說起就叫人面紅耳赤的東西,這點上和關外豪邁的風氣倒是很相像。
安儂愉悅地在屋子正當中轉了個圈兒,裙裾盤旋著緩緩垂下,和齡饒有興趣地望著,忽聽她嘀咕了一句,好像有話不說心裡難過,其實和齡早發現了,這是個藏不住話兒的主。
果然,安儂湊了過來,悄聲道:「我同你說個秘密,你不准告訴別人。」
和齡撇撇嘴,故作淡然道:「你且講講看,什麼了不得的秘密?我也不認得幾個人,我同誰說去。」心裡卻樂開了花兒,她這人有點兒窺探欲,往日是頂喜歡聽人家的私密事的,只是來了京里沒機會接觸同齡人罷了。
安儂斜眼看她,也罷,她量她也沒地兒說去。咳了一聲,她臉頰紅了紅,「噯,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呀?」
「喜歡的人…?」她腦袋裡還真閃過一抹人影,和齡立馬皺著鼻子哼了一聲,氣咻咻道:「沒有!」
幸好安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意識到她的不正常。她勾住和齡的胳膊道:「我有一個… …你見過錦衣衛的人麼,知不知道那位指揮使大人?」
和齡覺得空氣凝固住了,「你怎麼會喜歡他?」
那個說謊不用打草稿的大騙子!
她這陰陽怪氣的語調一出終於引起了安儂的注意,她連連擺手,似乎是被和齡的話嚇著了,面龐上粉潤的紅暈都快散開去,「快別胡說,那位權大人跟個活閻王似的,我敢喜歡他?我連正眼都不敢瞧他好麼!」
話畢擺擺手,也不叫和齡猜了,湊到她耳朵邊上道:「我喜歡權大人身邊的篤清,就是那個笑起來特別俊的,有一回姑姑叫我去御膳房拿糕點,我瞧見篤清大人在裡頭,御膳房的總管見了錦衣衛都跟貓見了耗子似的,好玩兒極了。」
和齡沒了睡意,走過自己那邊去換衣裳。
想著安儂的話,她「咦」了聲,問道:「你有喜歡的人了,怎麼還想著——?」還想著兜搭皇子?
安儂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了低頭,擺弄了下腰間的香囊,「我是什麼身份,篤清大人連我是誰怕都不曉得,不過是我自己不切實際的想頭罷了。再者說,」她不自覺拔高了音量,「也不是非要嫁給自己心裡的人的,在家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眼下咱們這光景,難保不被主子一高興賜給哪個公公做對食去了… …」
安儂的話讓和齡平生頭一回在男女情愛一事上生出些感概來,也是啊,人家戲文里才會把佳人才子配到一塊兒去,現實中沒見哪個姑娘自己挑夫婿的。
也不知今後會嫁給誰?
和齡綰好了頭髮呆坐在梳妝鏡前,院子裡樹上的蟬兒委實叫人惱恨,空氣里才有了點熱氣它們就叫喚起來。
不曉得怎麼回事,打外頭哪兒猝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是女人的聲音,夾雜著滿滿的驚恐,那份驚惶的涼意甚至滲進了屋裡兩人骨頭裡。
和齡霍的偏頭往窗子外張望,安儂稍鎮定些,廊上響起紛沓的腳步聲,許是有人往叫聲傳來的地方去了。
到底在宮裡邊好些年了,安儂又是負責半兼管帶和齡之職,她想了想道:「這麼的,你先留在屋裡,我過去瞧瞧什麼情況,倘或沒事是最好,要有事你一新進來的就更不適合去了,沒的受到驚嚇!」
和齡屁股才要從凳子上抬起來就坐回去了,她哪裡有那麼容易被嚇唬,好歹也是黑店裡做過工的,耳濡目染心理還是很強悍的。
想是那麼想,她卻不能拒絕安儂的好意,縮了縮脖子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一個人害怕。」
安儂點點頭出去了,腳步發飄,她其實也害怕。和齡倒是沒瞧出來,還在心裡想她為人挺仗義,是個能深交的。
門關上了,和齡轉過頭,她把桃木梳子放進梳妝盒裡,耳邊恍惚還迴蕩著那一聲尖利的叫聲,接著,不期然抬起臉,瞧了一眼昏黃的棱花銅鏡——
「唔!」
即將破喉而出的叫聲被捂住了,和齡不敢置信地看著身後突然出現的人,他的身影照在鏡子裡,熟悉的面容淺淺暈染開,乍眼一瞧竟像個鬼影。
「… …怪我來晚了麼?」
泊熹俯身看她,吹彈可破的肌膚,蛋皮兒一樣光滑膩白,掩住她嘴唇的手不期然鬆了松。
和齡偏過頭,唇角微抿著,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劍而生出的薄繭,微微的刺痛叫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眼底一霎兒變得冷淡,皺著鼻子不肯吭聲。
他吊了吊唇角,壓低音色道:「不是和齡自己說的,兄妹間沒有隔夜仇。我不過晚了幾日來尋你,你便惱了我麼?」
他妥協似的,「我賠不是還不成。」
越是這種時候泊熹越是沉得住氣,他一副並不知曉顧盼朝來找過和齡的事,同她親近曖昧如往昔。
這是他潛意識裡選擇的同和齡的相處方式,他私心裡一直是願意同她親近的,然而這會兒尚不自知。
和齡在心裡重重地冷哼一聲,她垂下眼瞼看見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磨磨牙齒,真想一口咬下去,要咬到看見他痛得剝了臉上這層面具才能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