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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鶴樓能有如今靠的全是樊貴妃,他得靠著她,依順她,才能在司禮監和東廠督主的位置上坐得長久,坐得安穩,坐得叫人無話可說。
樊貴妃又聽他逗趣兒說了一番話,掩著紅唇笑了一陣,抬指點在他額間,「你這滑頭,什麼話都敢在本宮跟前說。」
萬鶴樓把首垂得更低了,唇角卻有笑意。
忽聽樊氏輕咳一聲,他心想是有事交代與自己,否則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把他召進來。
邊兒上,錢嬤嬤接收到主子的暗示便低了低身,朝萬督主嘀嘀咕咕幾句,話畢道:「督主您明白了?」
萬鶴樓焉有不懂的道理,他只是詫異,不覺出口道:「這回這個,竟真與良妃娘娘極為相似麼?」
甫一聽見「良妃」,樊貴妃的眉頭就打了個結,她揮了揮手突然不耐煩起來,「羅唣個什麼,只管照本宮說的去做便是!」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
萬鶴樓抬手就在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抬臉時仍舊心有餘悸,起身道:「奴婢這就去辦!」
☆、乍風雨
說是立馬就去辦,實則真正施排起來還需要時間。
萬鶴樓出了景仁宮,甫一走出宮門便挺直了腰板子。這皇宮裡頭,除了在老太后、皇上皇后和樊貴妃跟前他是折了腰的奴才像,別的地兒那都是挺腰子的主。
樊貴妃對目前在坤寧宮那形容肖似良妃的丫頭忌憚如斯,引起了萬鶴樓的好奇。
他走在深長悠久的甬道裡頭,不由得想起曾經皇上是把尋找良妃膝下六皇子和淳則帝姬的差事兜到自己頭上的,那時候他受命於樊氏,哪裡肯用心去找,少不得馬馬虎虎遮掩過去,因此,才鬧出後來的失蹤事件。
這皇家的事兒,一旦和鬼神沾上邊兒那就得打住,不作興說這些神神叨叨聳人聽聞的,皇帝縱然想不通其中緣由,卻也無計可施。
只有萬鶴樓當時畢竟是全權負責這事兒的,他多少知道一些,但也不詳盡。
原本良妃薨了,樊貴妃的意思是要他將六皇子同淳則帝姬一舉除之而後快,沒成想後來叫良妃跟前的德太監把兩個孩子給帶出去了。
這德太監在江湖上有些門道,萬鶴樓稍耽擱了幾日就徹底失去了他的消息。唯有一點卻至今都能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保證——六皇子,哪怕是淳則帝姬,這兩個尚在人世間,只是流落到了何處就不得而知了。
思想起那些個陳年舊事,連如今坐穩東廠心狠手辣的萬鶴樓都免不了露出一絲悵然。
其實良妃娘娘人是不錯的,待底下人又好,最重要是皇上喜歡她活潑,寵得不行,皇帝心情一好,連帶著底下當差的人也過得輕鬆。
進了司禮監,今日的票擬早堆疊在那裡。萬鶴樓在案前坐下,他固然忌憚樊貴妃,可樊貴妃同皇上比起來孰輕孰重還是很分明的。
他提起硃筆本預備只看一會子票擬,孰料時間過得飛快,等小太監弓著腰進來掌燈的時候他才愕然地抬頭。
得,今兒是不能去坤寧宮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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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萬鶴樓這裡耽擱了,和齡和安儂才又安然過了一晚上。
和齡在安儂看來整個兒一沒心沒肺,臨睡前呢,她還瞧見她盤著腿坐在床頭數錢。
其實是安儂看差了,和齡先頭倒真有數錢的意思,只不過她日常當的差事不容易撈油水,目前存下的那點子銀錢拿手掂一掂就知道分量了,壓根兒不值得她數。
和齡把枕頭下那張紙摸了出來,室內昏暗,幽幽冥冥的燭火像人開鑿古墓時透出的微光,她就著這光線木木地看著紙上的名字。
直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紙頭摺疊起來仔細地重新塞回枕頭下,一點兒也沒察覺出泊熹白日裡動過她的東西。
對過床上安儂把腦袋從帳子裡伸出來,她生怕被蚊子叮著,快速道:「別數了,等回頭你在宮裡頭當值的年頭同我差不多了再數不遲。」又拿眼睛瞟瞟桌上的燭台,蠟燭芯子燃出了黑黑的一條,火光更微弱了,她的臉越發不清晰,努努嘴打了個哈氣道:「吹了罷,明兒個還要早起呢。」
和齡比安儂後頭來,分個先後,理應是她去吹蠟燭。
她倒也不嫌麻煩,跳下床撲到桌邊對著蠟燭就是一頓吹,「呼」的一聲,燭火被吹歪了,屋子裡頃刻間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燭火滅了之後,屋頂上猛然砸下一記炸雷,那轟隆隆的翻滾聲兒一路砸出了坤寧宮,緊接著「噼噼啪啪」的雨點子接踵而至,屋頂上瓦片和著雨珠的拍打不住的響,遠遠近近不一會兒便籠罩在一片突然而降的傾盆大雨之中。
和齡定在桌子前半晌兒沒動,她伸手一摸後背,只覺涼颼颼的,披在背上的頭髮也被風吹得飛舞起來。
哪兒來的風呀?
她尋思著,冷不丁往後窗一看,這一看之下腳底浮起一層涼氣。
半夜三更的,原本關得牢牢的窗戶卻不知叫誰給開了,此刻窗外的雨都斜著灑進來了,窗前地面上潮濕一片。
和齡說不清自己怕不怕鬼神,要說安儂睡得可真熟,這麼一會兒她就著了,也不知今兒晚上怎就這麼睏倦。
走到檻窗前要把窗拉上,恍惚間一條黑影打鳳凰木下閃過去,和齡手一僵硬頓住了,再細看去時天際卻又是一片昏沉沉景象,黑壓壓里塵世間一片混沌,什麼異常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