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頁
皇帝有幾許無奈,抬手在她鼻子上颳了刮,「朕是天子,亦是你的父皇,」頓了頓,仿似感到悵惘,幽幽道:「隔了這麼些年,再未聽阿淳喚過朕『父皇』,莫非你心裡有怨懟?」
和齡一驚,忙說沒有。
皇帝露出笑靨來,「這就好。」話畢就那麼凝視著她。
和齡明白皇上的意思,她躊躇著,終於不自在地喚了聲「父皇」,心裡卻變扭。
缺失了一段記憶的人,總不能真正帶入自己的身份。看著面前人到中年卻依舊英姿勃發的男人,她很難想像他是自己的父親。
他的父親原來是一國之君,而她的母親死於非命,親哥哥隱姓埋名卻只為報仇雪恨。
和齡咬著唇,發現自己從沒有如現在這般迫切想要找回遺失的過去。
☆、平地瀾
要說皇帝為何板著臉打儲秀宮回來呢?這裡有個緣故。
那一日皇帝認親的時候樊貴妃多了個心眼,將錢嬤嬤指派到儲秀宮老太后跟前給和齡上眼藥去了。過了一夜,太后越想越對和齡的帝姬身份有所懷疑,一個失蹤了十多年的人,如今就這麼全須全尾地回來了,說書呢?
不過叫老太后真正動怒的是皇帝貴為天子,竟然為了驗證個女兒自傷手指。
平頭百姓要是知曉了太后為這點子小事動怒定然會不解,可他們不知道,皇室與別個不同,天子掌管一切,一膚一發不單屬於他自己,那是千千萬萬黎民百姓的,半點都損傷不得。
老太后年紀大了,性子又嚴苛古怪,眼裡益發的只有自己兒子。
皇帝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太后不好太過責備皇帝,以防折損君王的面子,便把矛頭指向了她眼中所謂「淳則帝姬」。
甭管真假,她已經先入為主因錢嬤嬤的話對和齡有了極差的印象。尤其是御花園的宮女的案子和竇貴人肚子裡的孩子這兩宗兒,前者尚可糊弄過去,後者卻攸關皇嗣,皇帝的草率處置…不,皇帝壓根兒對淳則帝姬毫無處置,這叫太后十分瞧不過眼。
當年的樊氏姊妹就將皇帝唬的五迷三道兒的,這如今宮中有一個樊貴妃還不夠,竟冒出來一個良妃留下的女娃娃,知子莫若母,皇帝對良妃的執念太后瞧得清楚,她如今頂不願意見到的就是皇帝因寵愛淳則帝姬而罔顧宮規,視其為無物!
就在皇帝早朝後將他召了過去。
屋裡檀香陣陣,老太后是吃齋念佛的人,手上盤弄著大顆大顆的佛珠,皇帝行過禮,她便道:「昨兒個的事哀家都聽說了,哀家亦由衷為你失而復得淳則感到高興… …」
一些場面話說完,跳過了滴血認親之事,太后話鋒說轉就轉,言辭甚至有幾分激烈,「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帝姬?咱們皇室不能帶頭做目無法紀的事兒,多少雙眼睛瞧著呢!橫豎…竇貴人的孩子已經沒了,哀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那御花園的案子叫哀家心中委實膈應。」
老人家上了年紀,最見不得死人這類不吉祥的事。流言傷人於無形,和齡如何牽扯進去的老太后不在乎,她怕的是這位帝姬在宮外養壞了性情,不知是怎樣的人,要真害人上了癮豈不成個毒瘤麼!絕不能姑息。
太后的意思皇帝明白,這是變相在給他施壓。
純乾帝回去路上越想越不痛快,聽聞當初此案經由皇后的手,不知她卻怎的不調查清楚?
如今害得淳則背負上殺人兇手的惡名,女孩兒家有這樣的背景在,即便身為帝姬也會叫王公貴族望而卻步,沒聽說哪個男子愛娶個母夜叉回家去的,有怪癖麼!
遇上和齡時正是皇帝心情攀升至煩躁巔峰的時候,倒是女兒嬌嬌俏俏同良妃酷似的小模樣使他心情略有回升。
他是不會過問她有沒有害過人的,現擺明了女兒手無縛雞之力,如何殺人甚至拋屍井底?
太后老糊塗他可沒有,只是目下須得給太后一個交待,也給闔宮的人一個交待,證明淳則是無辜的,如此她可昂首挺胸,不至叫宮人在背地裡嚼舌根子。
一頭思忖著,純乾帝愛憐地在女兒軟乎乎的臉頰上捏了捏,一頭板著臉向身後人吩咐道:「去,把權泊熹給朕叫進宮來。」
和齡在皇帝跟前就乖乖巧巧的,眨巴眨巴著眼睛看著皇上,目光在他身後一群人里尋睃一圈兒,裡頭確實不見泊熹。心想也是,泊熹是錦衣衛的頭頭,自然不可能見天兒跟在皇帝後頭,他有旁的事要忙。
正好,皇上不召見他她還見不著呢。
和齡裝傻充愣地就跟著走進了明間,一眼就瞧見了皇帝的寶座,上面是一塊兒匾,上書「中正仁和」,雖然她不識得這幾個字,但是覺得這筆字很好看,就認真地瞧了會兒。
皇帝平日在明間西側的西暖閣里批紅、看書或與大臣密談,此時腳步頓住瞭望著和齡,她骨碌碌轉動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甜甜一笑,「父…父皇,女兒覺著這兒很熟悉,想在這兒走走,能不?」
柑橘公公眼皮跳了跳,養心殿是何其嚴肅莊重的地方,又不是郊外遊山玩水的勝地,帝姬還想看景兒呢,聖上自然不會同意。
「朕允了,」皇帝心情似乎很好,進西暖閣前復道:「若是能將昔日之事記起來,那是最好。」
和齡不知道怎樣答,索性抿著唇一笑到底,見純乾帝進去了,她才甩著袖襴踢著腳,漫無目的地在明間裡晃蕩,連侍立在門首上兩個內監的拂塵她也要撥弄撥弄,偏人家還得木頭人似的低眉斂目,假裝瞧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