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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認、親?!
殿中眾人即便嘴上不敢發出置喙的聲音,心裡卻都譁然了,就連皇后都走了過去,她揪著帕子看看和齡又看看皇上,猶豫著道:「這萬萬不可,皇上乃真龍天子,龍體豈可損傷?」
回頭叫老太后知道了,御前這些人要受到責罰自不必說,便是她這個太后素來瞧不上的皇后,必然也會被說「你呀,怎的不知道勸著些皇上,哀家吃齋念佛不理後宮諸事,皇后你怎麼鬧出這樣大的亂子… …」
皇后一想到將要被苛刻的太后教訓頭皮就發麻,教訓只是輕的,她更年輕些的時候三不五時就被罰跪著抄經,一寫就是幾天,到最後胳膊腿兒都沒知覺了,老太后就是這麼個上綱上線的存在,像五指山一樣把她壓得死死的!
「皇上,皇后娘娘說得很是… …要不您再想想旁的轍,總有法子能弄清楚的。」
樊貴妃和皇后站在同一條線上實屬罕見,自然了,她這裡又是另一番想頭了。樊氏是相信和齡就是帝姬的,不驗還好,要等滴血認親了斷定和齡就是淳則,她還拿什麼說嘴?
皇帝臉上一點猶豫的神情也不顯,他朝呆住了的柑公公瞥了一眼,沉聲道:「還愣著做什麼?朕意已決,速去準備便是。」淡淡環視一遭兒,不怒自威,自有久居高位者滿滿的震懾力,「倘若有誰再敢出言相阻,仔細朕摘了她腦袋。」
那些要跟風表現一下自己對皇上的關心的妃嬪瞬間閉上了嘴,蕭皇后捏著帕子默不作聲,只有樊貴妃挪著步子往後退,把手在背著人處向自己的心腹錢嬤嬤勾了勾。
錢嬤嬤便小心翼翼走近幾步,定睛瞧著自家娘娘的口型,她立馬就明白了,暗暗點了頭,悄沒聲息從西側邊的小門溜了出去。
且不說她,單說這廂,有皇帝的命令,滴血認親是勢在必行的。
柑橘公公極快地領著幾個小太監進來,打頭的兩個抬著一張齊腰的黃花梨四方小几,後頭人緊跟著將手上捧著的小碗兒放在了正當中。這青花瓷碗裡約莫有半碗水,瞧著清粼粼的。
皇帝果斷利落,當先就從宮人端著的托盤裡拿過匕首,皇后都不忍心瞧,這把匕首泛著冷冽的寒光,宮裡是連平日用剪子都現「請」出來的,等閒每個宮都有專門的宮人保管。
剪子屬能傷人的利器,這匕首就更不消說了!端看著就叫人心肝兒發顫,皇上卻要用此物割自己的手———
和齡才是真嚇傻了,她困難地吞了口唾沫,仿佛喪失了語言功能,那邊皇帝輕飄飄就割了他自己手指頭一道口子,沒人敢幫忙,他就自己把血擠出來。
「滴答」,紅得發黑的血珠子就墜進了清水裡。
和齡眼前發黑,她把食指縮進袖子裡,求助地躲到了泊熹背後,倒不是害怕給刀拉一道口子,她想到的是自己明顯就不是那淳則帝姬,等驗明了,不是死得更慘麼?
平白鬧這麼一出烏龍,皇帝肯定不樂意。
她偷偷戳泊熹的腰,他卻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在皇帝跟前,他沉寂得可怕。
「噯…!泊熹,我在叫你呢!」和齡惱了,「現下怎麼辦?看你做的好事,原先我求求情指不定還有轉圜的餘地,皇后娘娘也會幫我說話的,你看看,這下子你可把自己也扯進來了,我真不是帝姬,你別自作主張———」
她絮絮叨叨的話還不曾講完,泊熹卻突然側過身將躲在自己身後的和齡暴露在皇帝視線里。
他仍舊不言不語,垂著眼皮,也不看她,仿若一潭死水。和齡氣結,抿著唇瞪大了眼睛望著皇上。
純乾帝倒露出了很瞭然的模樣。
「你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語聲含笑,竟很有慈父的范兒,「並不會很痛。這感覺興許像蚊蟲叮咬了你的胳膊,不疼不癢,很快就過去了。」
開解得很是輕巧。
見和齡仍舊躊躇不前,皇帝也不生氣,他自己也微覺納罕,似乎是將為君者所有的耐性都花費在了這張酷似良妃的面容上。
良妃是他愛過的女人之一。
皇帝並不會鍾情於何人,然而良妃確確實實是愛過的,並且在最寵愛她的時光里,她無聲無息香消玉殞,過後連一雙兒女也消失無蹤。
縱使被高呼萬歲,縱使身登九五,心愛之人的生死他卻無法掌控。
那時還年輕,意氣風發的純乾帝頭一回意識到,自己竟也不過世間平凡男子似的,不能起死回生,不能將心愛的女子從閻羅殿裡搶回來。
和齡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眼下是騎虎難下退不得,尷尬地把唇角向上彎了下,好表現出她也是很期待的並不害怕的,態度積極向上。
等走到方幾前,正準備伸手去取那邊宮人手裡托著的匕首,孰料純乾帝笑微微的,兀自一把抓牢了她的手腕。
他拿過匕首,比劃著名對準她的食指,笑靨益發從容溫和了,眼稍略略下撇,「朕來吧,你自己怕是下不了手。」
君王的決定從來都是不容拒絕的,和齡垂死掙扎道:「皇上,您聽奴婢一句… …我的意思是,假,假使奴婢並非您的女兒淳則帝姬,您還願意賞我個全屍嗎?」
她的原意是想說,假如她不是淳則帝姬,皇帝大人大量能否饒她一命,可最終看著那刀尖兒,話到嘴邊就變了。
皇帝緘默一時,再望著和齡時眸中竟晦澀難辨,「你是她。」他好似有執念,眼波都變得銳利起來,「朕要你是,你便是。朕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朕的帝姬失而復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