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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把式狐疑地看著面前這相貌白淨陰柔的小公子,好奇道:「看您這副穿著打扮也不像是詔獄裡頭當差的,您這是探監吶,還是要去的地兒經過詔獄啊?」
和齡往車裡坐了坐,在袖兜里掏出一把金錁子給這車把式,急道:「去還是不去?這些金錁子夠你們全家兩年的嚼用了,再多沒有,再多我就下車找別家了,總有人肯去的。」
車把式想了想,終是錢的誘惑占了上風,他一拍大腿,「得咧,您坐好咯,不過有句話我說在前頭,一會兒我只把您送到錦衣門外頭的長街對面,您自己走過去!」
和齡捏著衣袖,點頭說好。
街頭的馬車不防震,坐上一路能把人骨頭顛散架了,和齡扒著窗口一路向外張望,忽覺前途漫漫,整個人都是僵硬的。
那車把式就問:「公子,您這是瞧什麼呢?」怎麼像是怕有人追上似的?攤上這樣古里古怪的客人,也只能怪自己貪錢了。
寒風竄進車帘子里,小小的車廂盈滿了風,和齡重新坐好,透過車簾偶爾的起伏和車把式打了個照面,嘴唇動了動,風聲大,叫人聽不見她說了什麼。
一個多時辰後馬車在幾近無人的街面上停下來,馬兒揚蹄時的嘶鳴聲清晰而刺耳。和齡揭開車簾跳下來,才要回頭詢問車夫幾句,那車把式卻趕著車「篤篤篤」地轉了方向,就這麼揚長而去。
這裡可以用人跡罕至來形容,走在路上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剩下樹葉在地上翻滾的聲響,分外蕭條。
和齡很快就看見街對面斜側的地方蹲了兩座石獅子,門上掛了一方牌匾,寫的什麼瞧不清楚,不過門口守衛著兩排身著暗青色服飾的獄卒,一排三個人,站得筆筆直,腰間跨著普通的繡春刀。
她心頭「咚咚」跳起來,拿手捂了捂,越跳越快。
不是怕門前的獄卒,是因為知道他就在裡面。
詔 獄前看守的獄卒遠遠只見一個身著直裰的男子走了過來,娘們兒唧唧的,他站到近前也不說話,抬腳就要越過他們進去。這可稀奇壞了獄卒們,八百年沒見過這樣的 愣頭青,那領頭的手一攔,喝道:「滾滾滾,哪兒來的傻小子,這是哪兒你知道麼你!這年頭還有上趕著往詔獄闖的?好日子過夠了麼?!」
和齡面不改色,她把緊握在手中的令牌拿了出來,粗著嗓子言簡意賅道:「瞧見了麼?我是寧王府的人,我們王爺今兒派我來問話。」
「這…」瞧見那腰牌守門的獄卒們瞬間都萎了,面面相覷,還是那個領頭的發話了,聲氣倒是卑微許多,「敢問一句,您這是奉命問誰的話?王爺今兒來麼,幾時到?」
這年頭敢上詔獄來找事兒的鐵定沒有,但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多問幾句總是好的。
和齡把令牌收起來,「王爺什麼時候來究竟來不來是你們能打聽的麼。」說完就越過他們,挺胸抬頭地上了台階進了大門。
獄卒們倒是對被這樣對待很習慣似的,見此也不敢惱,重新站回了原位。
詔獄分為官監與民監,主要以關押審問官員為主,官監跟民監相距甚遠,和齡來之前做過功課,她看著面前九曲十八彎的迴廊通道,閉上眼睛回想著腦子裡的詔獄布局圖,須臾又睜開眼睛和面前的比對,花了會兒工夫才弄明白自己身處何地。
只要進了詔獄裡頭來來往往的人雖然會對她斜目而視,卻絕不會上來盤問,和齡就一路通暢地來在了官監外。
官監是一處地牢,門口守著獄卒。
只是此時獄卒們圍坐在一張方桌前吃著酒,遠遠就能聽見擲骰子的嘈雜聲音。一般人的想法,能隻身來到這裡的指定不是尋常人了,獄卒們看到和齡都停了下來,更有立時站起身來的,警惕地尋睃著她。
和齡清了清嗓子,出示完令牌後道:「我是寧王府的人,我們王爺叫我來問話。」
令牌做不得假,那是寧王專用的。那個之前站起來的獄卒瞧清後便走到牆邊拿下一串兒發黃的鑰匙,他下巴上有一顆黑痣,笑起來極其猥瑣,「小的來給您帶路,卻不知王爺派您來問誰的話?您說了,小的好立時領您過去。」
想到那個名字,和齡袖中的五指微微收緊,她看著黑洞洞的官監入口,嗓音異常乾澀,「前錦衣衛指揮使,權,權泊熹。」
黑痣獄卒手抖了下,手上拎著的鑰匙「鈴鈴鈴」的響,嘀咕道:「那可是重犯… …」再次由腳向上把面前人打量了一遍,仿佛在確定他是否有見前朝重犯的資格。
和齡習慣性地想用錢解決,手指都摸到金錁子和銀票了,臨了了卻什麼也沒掏出來。她現在的身份完全不必花錢討好,要是這麼做了反倒惹人懷疑。
果然,那黑痣獄卒又看了一會兒就說了個「請」,旁邊人遞了盞氣風燈,獄卒接過,逕自走在前頭帶路。
一級一級台階往下走,風燈照出腳下一點路,和齡牽線木偶似的,大腦一片空白。
未知的恐懼攫住了她整個神智,自知道泊熹出事後她從沒有哪一刻如同現下這般畏懼和自責。
恐懼使她的步子虛虛的,微暗的身影逐漸為黑暗所吞噬。
地牢里瀰漫著一股霉味,牆壁上每隔四五步便有一把火把。
黑痣獄卒似乎無聊,就和她搭話,「———要說這權泊熹過去委實是個人物,咱們這兒哪個見了他敢吭氣兒?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他會有今日?估摸著他自己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