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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閃電划過,雷鳴隆隆而起。
和齡臉上亮起一道白光,很快晦暗下去。她張了張嘴,把下跪這事兒拋卻在腦後,腦海里風車似的連軸轉,話出口想收回都來不及。
「…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萬鶴樓的目光剎那間驚疑不定起來,他半側了身,先一步跨出了門檻。也不答她,只作未曾聽見的模樣,開口道:「出來吧。這會子套近乎有何用?識相些,跟咱家走一趟。」
太監的聲線總陰柔得透出一股子扭曲,和齡不敢造次,心下卻又無端懼怕他。
跟著走出院子這一路,他們不給她撐傘,不一小會兒她渾身就濕漉漉的,走起來腳步像踏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虛的。
☆、錦繡灰
頂頭走著萬鶴樓,後頭是一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太監,仿佛切斷的不是子孫根兒而是面部神經。
和齡抱著胳膊抖了抖,這鬼天氣,熱的時候它確實是熱,可一旦雨這麼大淋起來澆在身上把衣服全弄濕了,風再湊熱鬧一吹,渾身就說不出的濕冷。
東廠的人倒也沒有押住她,而是把和齡困在中間,他們不擔心她會逃跑,卻往哪兒跑呢?
雨聲嘩嘩,萬鶴樓撐著傘閒庭信步一般,帶著一撥人轉出了坤寧宮。樊貴妃調查安倩落水一案是事先請示過皇后,得到了她同意的,這就是她的高明之處了。如今東廠堂而皇之從皇后的地界上坤寧宮拿人,這借的是樊貴妃的勢,且又合情合理,並不能算打了皇后的臉。
沿途的宮人都只作不見,東廠是叫人聞風喪膽的一群人,等閒尋常的宮人見著了都是巴不得繞道兒走的,也有見過和齡的,心裡都想著她這算是玩兒完了,甭管安倩的死與她有沒有干係,反正至今白來年了,就從沒人能打東廠那群人手裡頭活著出來。
和齡心下是真的著慌了,她左右轉著腦袋觀察這是走到了哪裡,等出了東側宮門,到了東六宮的範圍,她這才大概發現萬鶴樓是要帶她往景仁宮去。
可是自己又不曾殺人,難道還有強逼人認帳的麼?!即使是權力滔天的樊貴妃也不能誣陷好人吧?
和齡並沒有放棄希望,她咬了咬牙,橫豎到時候死不承認加見機行事,能稱著就撐著。她估摸著安儂這會子也是在景仁宮,突然隱約擔憂起來,不曉得這皇宮裡是不是真有江湖上傳言中的酷刑之類的,就像夾手指啊打板子這種… …
正胡想連篇,把自己唬得臉上不是個顏色,隊伍陡然停了下來,和齡一個不注意差點兒撞在前頭太監的後背上。
她揉了揉鼻子,雨水順著臉頰滑落至下巴尖尖兒上,墜在胸前襟,她迷了眼睛,視線里迷瞪瞪的,天上驟然「哭嚓」一聲,劈下一條電閃,照得滿世界瞬時光明一片。
在和齡模模糊糊的視野里,泊熹就那麼恍若神祇一般出現了。
似乎是必然,又或許是偶然。
*
錦衣衛因個個穿著華服,故名錦衣衛。
泊熹從甬道邊上一側宮門裡截道兒似的漫步出來,身後是訓練有素腰間佩繡春刀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們,大雨滂沱,人人神情肅穆如雕塑,卻只有泊熹一個人執著傘,配上他慣常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淡神情。
所謂冤家路窄,萬鶴樓不大高興,可明面兒上的禮節還是少不了的,他拱了拱手,笑道:「這般巧。原是權大人,這會兒卻往哪裡公幹?」
泊熹鼻子裡似乎哼了一聲,那聲音沒來得及傳進萬鶴樓的耳朵便淹沒在疾走的雨水裡。
他沒有答萬鶴樓的話,視線卻筆直望向了萬鶴樓身後不遠處把頭埋得低低的和齡———
她身上濕透了,原本紅潤潤的臉頰此際白得發青,那弧度可人的唇瓣兒也透著紫。
泊熹調開視線,重新看向了眼前的閹人,他表情不變,抬起眼瞼對這陰沉沉的蒼穹眺望了一會兒,就在萬鶴樓面上快掛不住時才幽幽啟了唇,「今兒這天氣委實不好,鬧得人心情也好不起來… …」
餘光里不停注意著和齡,他簡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衝過去為她遮風擋雨的念頭,心念方起,腳下便不自覺向前跨了一步,濺得小水塘里水花兒四散,鞋幫子上漉漉濕了一大片。
到底是克制住了。
泊熹唇角浮起一絲笑意,似笑非笑,一線陰影從他黑魆魆的眸子裡掠過去。
不過淋一會子雨罷了,想來不會出事。她也不過是他前進道路上一顆略微重要的棋子罷了,再重要,也不值當為了她這時候就同樊貴妃撕破臉皮。
邊兒上為泊熹執傘的篤清微覺詫異,他分明記得才剛他們大人聽見說是萬鶴樓將和姑娘從坤寧宮帶走,那一剎神色顯見的是慌了,立時便扔下手頭事務火急火燎進了宮。
他跟在大人身邊這麼些年了,還是頭一遭見到大人有這樣失常的時候。既然是在意的,怎的自己卻看不清,如今進退維谷似的,確實難辦。
對面萬鶴樓又笑起來,手插入袖子裡嘿然一笑,附和著道:「確實,早起見雨小了些,還道今兒個要見晴呢,誰料到過了正午愈發電閃雷鳴的,雨水反倒越下越大了。」
他頓住了話頭,總覺得權泊熹出現的時機不尋常,偏就這麼巧麼?他拿了人,他就下雨天的進了宮?是以試探道:「權大人這是往養心殿裡去,莫非是聖上召見?卻不知出了什麼大事,我倒沒聽見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