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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麼不言不語地對望著,仿佛經歷了一整個春夏秋冬,和齡不喜歡他沉默望著自己時的表情,因為他壓根兒就沒有表情…!
這就像是一場拉鋸戰,總有一個先受不住的。
泊熹不吱聲,表現出來的是一副不答應也不反對的樣子,而和齡要的是他明確的答覆,哪怕點個頭也好呀。
她是個話簍子,停了一會兒嘴就破功了,忍不住嘟噥道:「你倒是『吱』一聲啊,我又不是在自言自語———」
泊熹點頭道:「你說,我聽著。」
「那你喜歡我麼?」
她特別直接,幾乎在他話音剛落下就發了問,接著直接迎來他漫長的沉默。
其實並沒有這麼漫長,是她急於觀察他的反應,可他遲登登著不言語就讓她很失望了。
而泊熹這裡,他是很容易回答「喜歡」的,說出這句話並不會違背本心,可是他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因何遲疑,見她眼神不對頭了,才輕呼出一口氣,指了指自己左邊心口,道:「旁的我不敢多說,至少… …這兒有和齡的位置。」
只是有她的位置,還遲疑了這麼久?
是在心裡琢磨著怎麼回復她嗎,結果也就說出這樣一句模稜兩可叫人不滿意的話來。有她位置是怎麼回事,哪種有,占多大一塊兒地方?終究不見得是喜歡,怕就是拿她當個新奇的玩意兒,高興了來摟著親個嘴兒,滿足的只有他自己。
和齡也知道這麼想泊熹太過偏激了,但是她厭煩這樣不明不白的關係,況且他們今後決計不會再有交集。
哥哥說的不錯,離他遠些是正經,他是個叫人看不透的人,這樣的人多半心思縝密,沒準兒還心理陰暗,暗下里藏著天大的秘密,有朝一日把你吞食乾淨,你還幫他數錢呢。
心裡一寸一寸涼了,想的透徹了,面上自然也紅不起來。臉紅那是對互相有情義的人才會生出的自然反應,她對他這樣的感覺正在消褪。
和齡一蹲身,進宮以來除了在皇后跟前就沒行過這麼規矩挑不出錯兒的蹲福禮,「奴婢眼下當著差事,還要回去復命,就不打攪大人您寶貴的時間了。」又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這界限劃得大,霎那間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一線陰鷙從泊熹肅寒的臉上掠過去,他自然知道是自己適才短暫的遲疑叫她失望,更甚至叫她對他有了防備。畢竟是他騙她進的宮,他為此準備了無數個說辭等她怏怏來問,然意料之外,她半句也不曾提及,卻不知在心裡把他想成了什麼樣的人。
她話說到這份兒上,究其根底難保不是顧盼朝的話對她起了作用。
泊熹有自己孤傲的脾氣,他不會再無賴似的攔住她去路,弄不好,反倒招致她反感,為今之計,看來該思量思量怎樣同顧盼朝把關係處好,畢竟,這是個不好糊弄的角色。
故此,泊熹只叫她「慢著」,他在袖襴里取出一小瓶藥膏朝她遞過去,並不走近,「你額頭還腫著,用這個且試試能不能消腫,若是效果好,回頭我再送些與你。」
和齡有意識地繃著臉,拿眼往白瓷小瓶兒上那麼一瞅,別說,額頭是挺痛的,可她不能要他的東西,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老話兒都是有道理的。
「不必了,謝過大人您的好心。我撞得腦袋疼是我自己造的,吃一塹長一智,我下回才能長記性。」
這麼說著,果然就掃了他的臉,說不要就不要。
泊熹分明就該惱火的,他卻兀然笑出聲來,金振玉聵的清沉嗓音涓涓流出,唇角浮現幾縷模糊的笑弧,像湖面上盪起的漣漪。
他輕聲慢語著,「下回和齡要再撞過來… …」邊把白瓷瓶收回寬大的袖兜里,復抬起眼瞼看著她,續道:「我會躲開的,不會叫你吃痛。」
和齡摸摸額頭,這樣清醇如酒的音色仿似將她身上稜角都磨平了,連額角腫起的小包都癟下去了似的。她驚覺,自己差點就被他忽悠回去。
轉而抿抿唇再不看泊熹,提著裙角偷偷摸摸走出去,甫一立在長街上了,見除了拐角處有穿著宮女服飾的人經過,這兒沒別人。
和齡放鬆下來,把衣裳左左右右抻了一遍又一遍,瞧著自己齊頭整腦沒什麼不妥的了,便像來時一樣挺直腰板,頭也不回地往坤寧宮方向走了。
身後,泊熹前腳後腳地出來。
他看著她的背影,臉上表情匿隱下去,唇角那幾縷模糊的笑弧也隨著她的走遠消失殆盡。漠然又回到眸底深處,他閉了閉眼睛,長睫一掀一掀的,蝶翅一般覆下層淺淡的陰影。
不管多少年後回想起今日,總後悔當時沒有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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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儀嘉帝姬在心裡給坤寧宮的宮女,也就是和齡狠狠記上了一筆,以她的身份來說是完全不必要忍耐著不如自己的人反讓自己受氣的,便回了宮,尋到信任的貼身宮女大珠如此這般耳語連連。
言罷道:「我說的你可記清了?要是敢出差錯,你等我回稟了母妃,定要撥了你的皮!」
大珠嚇得縮了縮脖子,她在外頭猖狂得瑟,回到儀嘉帝姬跟前卻跟個嚇破了膽的耗子似的,一疊聲的點頭稱喏,「奴婢記清了記清了——只是,殿下如何確保竇貴人一定會經過那邊,萬一她走別的路…?」
竇貴人如今正與樊貴妃一同在養心殿裡陪王伴駕,等回頭出來了,沒準兒人家要賞賞花或往別處走動走動呢,大珠不解,儀嘉卻打好了主意,冷笑道:「當我是假的麼,我現在就去堵她,你也快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