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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棗紅大馬上下來個人,身條筆挺,飛魚服在他身上穿得嚴絲合縫,甫一下來就對著泊熹跪下,後頭的人也瞧清了是他們指揮使大人不錯,心中驚喜,呼啦啦跟著下馬跪倒一長串。
泊熹抬了抬手,錦衣衛們便都站起來。
領頭的叫篤清,上前道:「屬下前頭叫東廠的人絆住了手腳,這才姍姍來遲,昨兒收到消息,曉得東廠這幫孫子來了沙斗子,千趕萬趕,不想還是差了一步!」
泊熹揮手制止他說下去,篤清會意,吹了個口哨,一頭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便從隊伍里篤篤走出來,泊熹翻身躍上去,底下人有條不紊地遞幕籬遞巾櫛。他接過來在臉上揩了揩,隨手將巾櫛拋下,一手扣著幕籬戴在頭上,平靜無波的面容便隱匿在渺渺薄紗之後。
四野除了風聲靜得沒有一點聲響,和齡瞧明白過來,驀然發覺泊熹原來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提著裙角小跑幾步,還沒到他視野範圍之內就被錦衣衛伸臂攔住了。
和齡仰著腦袋朝他的方向望望,這麼一瞧突然覺得他和她只比陌生人熟悉那麼一點兒。她也不曉得自己要說什麼,人家終究只是過客,從沒承諾過要留在這荒蠻之地陪她。既如此,她若同他道別,只會顯得格格不入吧。
馬上篤清轉首看那邊垂頭喪氣的半大姑娘,再看他們大人,眼睛轉了轉。
他們錦衣衛明面兒上從沒有找女人的道理,便是那些家裡給身在錦衣衛的兒子訂親的父母也都是暗下里操作。篤清眯眼睛細瞧和齡,只覺得這女孩兒生得著實的好,光是那雙煙波輕攏的桃花眼就叫人失神,削肩窄腰的,衣飾雖質樸,卻掩不住渾然天成的嬌憨美態,想必消受起來滋味兒美。
這是好的不得了了,不想在這偏遠之地能有這等姿色的俊姑娘,也難怪看著同他們大人牽扯不清似的。
大人終於有開竅的時候!
想著,篤清假意咳了咳,笑嘻嘻道:「卻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人?若是大人的…那什麼,不若就帶回去,您把人放府裡頭養著,沒人知道的… …」便是皇上果然知道了,也不見得會細究。
他說這話的時候和齡已經往回走了,泊熹只看了那背影一眼便打馬向前。
皂紗里眉尖蹙了蹙,須臾就風平浪靜,他揚著唇道:「篤清做好自己分內之事即可,還打算做紅娘麼?我卻與她不甚相熟。」
機緣下得她所救,今日別過,日後也不會再碰面。彼時他如此想。
☆、好相逢
有些事情有些人,只要不談起,很快就會忘記。泊熹於和齡也是這樣一個存在。
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兒猶豫,她也不是非常難過,只是在心裡可惜,又或者… …他走的時候好歹留下句話呀,既然他是那麼威風凜凜的人物,留下點兒謝禮意思意思也成的,她們這兒日子窮苦,他不會瞧不出來,卻火急火燎就走了,沒有一點人情味。
也該是兩個人還要有牽扯的,和齡從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還有再回中原的時候。
她其實對自己小時候的事情記的不清,也可以說是沒什麼概念。
據掌柜的說當年徳叔帶她來到沙斗子的時候徳叔滿身的血,他們就好像是被人追殺一樣,可是不論秦掌柜問什麼問題徳叔都不回答。
徳叔這人和齡知道,他有一整套的規矩,平日沉默寡言,嘴巴蚌一樣硬,他不願意說的,沒人能夠逼他,有些秘密也許就那樣隨著他的離世帶進了棺材裡吧!
據秦掌柜多年的觀察加旁敲側擊,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他竟然言之鑿鑿,認為徳叔是一個閹人… …
對此和齡一千一萬個的不贊同,在和齡心裡徳叔是堪比父親的存在,即便她也知道他不會是她的父親。
周圍人都說徳叔長得醜,他們沒有一點相似之處。和齡覺得徳叔其實不醜,就是長得猙獰了些,權因他臉上有條橫貫整張面頰的長長疤痕。
不過徳叔不長鬍子倒是一樁奇事,可不長鬍子也許是剃的勤快呢,平白說人是閹人有意思麼?徳叔若淨了身怎麼不在紫禁城裡呆著,又怎麼會帶著當年還是小娃娃的她跑到這關外來的?
和齡的身世徳叔臨死都不曾吐露半口,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也不忘記囑咐她今生都不要踏進中原半步。上了年紀的人說的話是應當聽從的,何況是徳叔,徳叔從不會害她。
和齡大概知道自己在中原有仇家,可能隨時會要了她的命,在這樣的先決條件下,掌柜的卻說:「和齡啊,你也算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我斷然沒有害你的道理。」
她沉默地點頭,秦掌柜撥著算盤珠子,繼續道:「你徳叔臨死前人都迷糊了,無意中說了些胡話,我猶豫再三想著你是有權知曉的,故才找你來,你可願意聽?」
她連他斷言徳叔是個閹人的話都聽了,還有什麼不能聽的,於是和齡點點頭,規矩地道:「您說,和齡聽著的。」
秦掌柜很滿意,笑了笑,忽然抬頭看著她道:「和齡啊,你在這世上還有親人呢。」
他把那一日徳叔的話學了一遍,不可能每一句都一樣,但他自覺也差不離了。大意是徳叔當年帶著和齡和她的雙胞哥哥往邊關逃,不想半路上橫生枝節,叫那六歲的男童被人販子拐了去。徳叔為此深感愧怍,臨死前也放不下,正巧被幫著照顧他的秦掌柜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