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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但凡發生過的事兒總會留下點痕跡,不止天知地知,如歷史上許多著名的提刑官或破案大拿,就說南宋的宋慈,那就是個能叫屍體主動「開口」說出兇手是誰的人物,真兇難逃法外。
自然了,術業有專攻,泊熹這方面究竟差了些兒。幸而錦衣衛能者輩出,他底下人卻不弱,兜兜轉轉幾經取證,到得第四五日的時候便鎖定了當初夏令里真正受樊貴妃之命將安倩拋屍入井的真兇嫌疑人!
那嫌疑人喚作小安子,在景仁宮當差好些年了,事發後他還算機靈,約莫是自知自己會被滅口,便花了自己幾乎所有積蓄暗自買通了樊貴妃派下來殺自己的人。
等被拋在了城外的亂墳崗上,小安子醒來後腳下不停,跟這就進城用藏在靴子裡的零碎銀錢置辦了些吃食,換了衣裳,坐著牛車一路是披星戴月往自己個兒老家逃去。
錦衣衛是個在全國各地都撒滿眼線的特殊組織,小安子哪裡想到自己會被錦衣衛的大人們盯上,他只是奉娘娘的命害了個同坤寧宮的安儂有口角的宮女兒罷了啊,怎麼曉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小安子回到老家後在自己家裡炕上睡了一覺,頗有劫後餘生之感,他父母親鬧不明白他是怎麼回來的,尚不及問不出個結果,從京里指揮使府飛鴿傳書的信件卻到了這一縣。
常年於此地隱藏的錦衣衛番子便按著上頭指令進到鄉里拿人,速度效率之快,甚至連同鄉里很多鄉親根本就不知道小安子曾出現過,他老父母也只覺是做了場夢。
京師,錦衣衛指揮使府邸。
晨起後泊熹在庭院裡打了套拳,篤清待大人在石桌前坐下品茗時才上前匯報,「大人,小安子昨兒夜裡就到京了,屬下現下已派人將他看禁在暗室里,您看———是交由底下人問訊,抑或您要親自盤問?」
才運動過,泊熹額頭上沁出稀薄一層汗液,風裡一吹感到微微的涼意。
他「哦」了聲,放下了茶盞,站起身抻了抻膝襴,道:「畢竟是聖意,且攸關她的清白,我早一日查清了於她只有益處沒有壞處。」
說著便往寢屋走去,半束起的黑髮披散在肩背上,隨著他的腳步山巒一般緩緩起伏,發黑若鴉翅,光致綿延。
篤清看著大人的背影,心下暗自納罕。他們大人可不是有耐性的人物,似小安子這樣兒小魚小蝦米的角色放在往日自有底下人處理,別說這是聖旨,過往經手的樁樁件件哪一宗兒不是皇命,也沒見這般上心的。
這些日子來也不往宮裡去,只在府里等著消息。說是沉著冷靜吧,卻總讓他這樣常年追隨的人瞧出不一樣的地方,其實說到底兒,掰掰手指頭數數有大半個月了,大人他都沒再見到淳則帝姬了… …
保不齊是心裡頭想人家了吧,才想快些把案子結了,好進宮面聖去。
泊熹再出現的時候卻換上了飛魚服,腰間亦配上了繡春刀,一派莊嚴寶相。
他邊走邊戴著官帽,表情卻顯得漫不經心,問道:「那小安子狀態如何,一路上可有給他吃食麼。」
篤清跟在他身側回道:「一日只給了一頓,沒叫他餓死就是了。」又往皇宮的方向努努嘴,「大人,這小子是景仁宮出來的,回頭想來是要讓他在御前親口認下罪狀的。但若要紅口白牙供出樊貴妃來,您瞧…他有沒有這個膽子?」
太陽灑下的光線透過樹葉層層鋪陳,樹杈間有悅耳的鳥鳴,泊熹抬手在眉骨遮了遮,提了提唇,作出笑的模樣,「我使他有,他便不敢沒有。」
這聲音寒浸浸的,篤清不寒而慄,垂首應了聲,便不再多嘴了。
快到暗室前,泊熹忽然想起什麼來,頓下步子打量篤清一眼,曼聲道:「密果兒那頭都疏通了不曾?也有個大半年了… …」他沉吟著,眉梢稍許耷拉下去,「他若不從,便只好將他妹子舌頭割下來送到他跟前了,何必如此?你原話告訴他,叫他心裡有個底,別因自己一時執念害了家人。」
密果兒是柑橘公公的徒弟,近兩年開始在純乾帝跟前得臉兒了,日後準是要接替他師傅在御前伺候的,現今兒在養心殿裡數得上號。
篤清心中打了個突,知道這件事耽擱了太久,大人近來心情又委實不大好,稍有不稱意便要拿人發作的,忙抱拳回道:「都妥了!這密果兒初時還咬死了不肯答應,等後來聽說要動他家人,這小子才把心橫了願意按咱們的話做。」
買通御前的人向來不容易,何況是有頭有臉來日必有大好前程的內監,人憑什麼為黃白之物折腰?進而以身犯險?
泊熹推開暗室的門緩步踱進去,目光透過光線里飛舞的粉塵,看向了此刻瑟瑟發抖蜷縮在角落裡的小安子。
不過人麼,總歸是有感情的動物,親人情人友人,哪一樁感情不是牽絆,執著到底反害了曾經朝夕相處的家人不見得是什麼好事。
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只望這小安子能同密果兒一樣上道。
篤清關上門,屋裡黑壓壓一片,壓抑的氣流在空氣中流竄,牆上掛著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刑具。膽子小些兒的一看見便要浮想聯翩,烹煮、開顱、凌遲、刖刑、腦箍、割鼻、灌鉛、挖眼… …凌厲的刀鋒在窗逢漏進的光線里更顯得無比鋒利。
室內候著隨時準備執刑的下等差役,陰森森站了兩排,巍然不動。那小安子早便嚇破了膽,泊熹本以為他該更有骨氣些的,事實上小安子自己原先也是這樣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