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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沉不住氣都站起來了,一句「放肆」尚且不及開口,眼中只見到皇帝微抬手,不消半句話,那幾個摩拳擦掌上前的宮人便霎時都止住了步子,惶惶後退。
純乾帝目光在面前這張略嫌青澀的面龐上一寸一寸蜿蜒,眸中一時透出銳利的寒光,一時卻趨於緩和,最後凝作唇畔一句疑問,「告訴朕,你叫什麼?」
「和…回皇上,奴婢叫做和齡。」和齡說著就奴性上來要跪下,跪別人或許不服氣,跪天子卻是心安理得的。
誰知手臂卻被男人托起,她不解,仰面看向皇上。
皇帝眸光灼灼,字字清晰落在和齡心頭,「朕准你不必下跪。」
他根本無暇去料理樊貴妃和皇后之間洶湧的暗流,只一門心思在和齡身上。
想當初女兒是不翼而飛了的,莫非,今日又這般從天而降不成?
常言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皇帝不禁側頭看向權泊熹。
他身居高位長久,話里並不會多加砌詞,此時只言道:「她,是不是?」
泊熹接到命令是幾個月前的事,「查」到現下理應有結果了,前頭一直推說需要佐證如此這般,叫皇帝黑了好幾回的臉,這會子又問起來,即便不是也該是要回說是的。何況和齡果真便是淳則帝姬,如假包換。
他舉步上前,袍袖拂動,引得殿中戰國時的古老花鳥青銅燈燭花微顫,人的光影亦隨之輕輕晃動,像投射在漣漪中的剪影。
泊熹能感覺到和齡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耷拉著眼皮,向天子鄭重地揖了揖手,回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明察暗訪到這如今,確實認定和齡便是您流落民間的女兒———淳則帝姬。」
此言一出,無疑在平靜的湖面上砸下巨石,一時間水花四下飛濺。
殿中眾人忍不住嘈嘈切切私語不息,而座位上的蕭皇后可算是把心咽回肚子裡了,親耳聽見權泊熹這麼說出來,到底如同吞下了強效救心丸一般,真正是定下來了。
蕭皇后的愜意悠然對比之下是樊貴妃的蒼白驚悚。
樊貴妃腿肚子裡都發麻了,不穩之下向後退卻一小步,眼睛似要在和齡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她強自穩住心神,哦…還有權泊熹,他很好!竟是不想娶儀嘉了麼?
暗下里收到皇上調查淳則帝姬的旨意?怪道近來都同景仁宮生疏退避了———
萬鶴樓也是個死的,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還有什麼臉坐在東廠督主的位置上?!都是蠢材!害得自己如此被動!
真正受到驚嚇的其實是和齡,她怔怔望住泊熹,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送她進宮難道是為這個?可是… …她分明並不是什麼帝姬,她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老百姓,他冷不丁這麼說是想為自己脫罪?
想到這個可能和齡心裡又暖又冷,暖的是泊熹還算有良心,冷的是…這麼一來她不就罪加一等了麼,等皇上回過神來,她連全屍也不能想了。
和齡一個頭兩個大,人一慌什麼都不顧了,直接就道:「皇上開恩,奴婢不是…不是淳則帝姬,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以及謀害皇嗣一事,更是從何說起呢?奴婢那一日亦是為人所撞,無意之中才撲到了貴人主子身上,委實是無心之失,不敢求您原諒,只請求皇上從輕發落,饒奴婢一命———」
說著又是要下跪磕頭,皇帝攢著眉頭,理性上,他的懷疑和信任各自參半,但若是只談感情,他打一低頭瞧見她粉白的指尖那一幕起,心中便有一種強烈的預感。
「朕免你無罪。」他動了動唇,漆黑的眸子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像尋獲了失而復得的珍寶。這是意外之喜。
樊貴妃看這情形十分不利於自己,甚至腦補出了和齡潛心混進宮中向自己復仇的猜想,呼吸陡然間又促又急。
邊兒上錢嬤嬤見自己主子這狀態不對,趕忙附耳悄聲道:「娘娘莫慌,我瞧這丫頭不像是裝出來的,許是果真的認為自己不是帝姬也未可知。您自己得先穩住咯,別叫皇上瞧出來,興許她的確不是!」
樊貴妃畢竟在深宮浸|淫多年,大風大浪不是沒見過,自家嬤嬤這一說她頓覺醍醐灌頂。
不錯。她不能慌,自亂陣腳是大忌。
臉上便露出了一抹笑,蓮步輕移走到皇帝邊上,只作出同多數人一樣的驚疑和好奇眼神。
輕「呀」了聲,面色溫和地打量著和齡,口中卻勸皇上道:「她自己說得對,阿淳已經不在了,皇上怎麼好因思女心切便將她錯認成阿淳。真正的阿淳若一朝得知了,豈不是要傷心難過… …」
☆、乾坤定
樊貴妃的話在這會兒聽來著實有「忠言逆耳」的味道,至少蕭皇后是這麼認為的。
皇帝不耐地抬了抬手,寬袖帶起的龍涎香直直撲到和齡面門上,然後她看見皇帝澄定的視線在自己臉上打了個彎,又看向後頭端坐著的皇后。
跟著,皇帝語調慢聲慢氣,卻又不容置疑地道:「朕明白你們的顧慮,畢竟是失蹤多年的人,此時僅憑泊熹一人之言恐怕難以叫闔宮人信服。」
他說著,復看向和齡,當年女兒失蹤之時理應有所記憶,並不會對宮廷之事全然忘記,照現今的情形來看她竟是失憶了。
「這麼的,」皇帝睃了面帶關切的樊氏一眼,揚手招了御前內監柑橘公公進來,沉吟著吩咐道:「準備一下,朕要滴血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