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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小院子雖小,卻極為精緻,決意將和齡接回來之後泊熹便叫人重新修葺了此處。他身處錦衣衛指揮使這可說是舉足輕重的職位上,為官又不是個清廉的,家底子便一年厚似一年。
容華館一角是一片竹林,風過後竹葉海潮一般簌簌簌抖動起來,和齡左瞧右看,她原先對住處就沒有太高的要求,眼下縱然只在夜色里窺見小院模糊的景致,心下卻滿意非常。默默地覺得,他很在意自己。
泊熹走後趙媽媽就迎來了在主子跟前獻好的廣闊天空,時候也不早了,她不嫌累得慌,忙著叫小丫頭們燒水準備熱湯伺候和齡沐浴更衣,忙活完了又搶了那些丫頭的活為她鋪床展開被子。
錦被裡事先就熏了香,和齡穿著一身簇新的月白色棉薄紗對襟寢衣緩緩走至雕花拔步床前,一頭烏髮長及腰部,她拿手順了順,撥到胸前,視線從趙媽媽笑容滿溢的臉上轉移至那張掛著錦帳的秀床上,看了一遭兒,最後又把視線放回大獻殷勤的趙媽媽身上。
人情往來她不是不懂,想著今後自己就要在此落地生根了,和齡從善如流,並不擺架子,笑著向趙媽媽致了謝,態度較一個月之前溫和許多。
趙媽媽笑得臉上瓣瓣開花,福了福身子領著一干丫頭退了出去,只在外間留下了個上夜的丫頭。
這一夜於和齡是個不同尋常的夜晚,仿佛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她唇角掛著清淺的笑,蜷著身子貓在被子裡,鼻端溢滿柔和的香氣,很快睡意襲來,沉沉跌入夢境。
她的夢裡沒有金戈鐵馬,有的只是纏纏綿綿的仿佛江南三四月的細雨。依稀又回到了那座紅牆黃瓦的建築群里,長長的甬道一望無際,連牆頭搖擺不定的蓬草也被雨水打濕。
牆邊立著個纖弱窈窕的美婦人,她的面容被那一柄萬種風情的油紙傘遮住了泰半。傘面微抬,婦人是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態,露出的一丁點臉容既媚且美,令人恍惚。
夢裡和齡化作了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奶娃娃。奶娃娃著一身粉嫩襖裙,兩隻眸子漆黑如墨,卻又澄淨如洗,邁著兩條小短腿兒不停歇地追在美婦人身後。
「母妃母妃,」她歪著腦袋,眼睛眨巴了眨巴,「您這是要去哪兒,不能帶阿淳一道兒去麼?」
那婦人停下步子,風撩起她的裙擺,她微微地搖頭,「阿淳今兒可乖麼,可有聽你皇父和兄長的話?」
奶娃娃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自得,她拍拍胸脯愉快極了,「聽啊,皇父的話阿淳怎麼有膽子不聽呢。還有皇兄,皇兄今兒帶阿淳在御花園裡盪鞦韆了,玩兒了大半日… …皇兄待阿淳果然最好了。」
「你呀,慣會貪玩。」婦人伸出細白的食指點女兒的額頭,她指甲上染了鳳仙花汁,移動間帶出一條緋色的弧線,唇際亦噙了笑。
正當時,自甬道邊一側宮門裡跑出個唇紅齒白的錦衣男孩,他不曾撐傘,不大的年紀,神色里卻透出幾分早諳世事的沉穩,站定在婦人同奶娃娃跟前。
他先是恭恭敬敬向婦人請安,爾後才繞到妹妹面前,小臉上滿是嚴肅,「阿淳答應的什麼忘記了麼?說好了我陪你盪鞦韆你便老實回房按著字帖練字的,這會兒卻來夾纏母妃,你莫非以為母妃會幫著你不叫你練字兒?」
女娃娃腮幫子鼓鼓的,不服氣地辯解道:「才不是,阿淳今早已經練過了。我只是個小小帝姬,皇兄皇父您們也不指著我將來考取狀元光宗耀祖不是… …」
這還越說越強詞奪理了,男孩子一把抓住了妹妹的手腕,面色端凝向兀自笑得溫柔的母親復一行禮,禮畢便踅轉身拉了女娃娃離開。
女娃娃被拽得跌跌撞撞,綿密的雨絲不知何時停息了,透明的微小水珠嵌在髮絲間,遠遠望去宛若一顆顆珍珠。
他們說什麼漸漸不可聞了,兩個小小的身影穿梭於紅牆琉璃瓦深處——
和齡這一覺直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她醒來的時候眼前還殘著最後那一幕景象,抓抓頭髮,她神思惘惘的,夢裡的內容一點兒也記不起來。
潛意識裡或許認為很重要,和齡腦海深處驀然閃過一道白光,這白光逐漸蔓延至眼前,視線里一切都變作了虛無。
「… …皇兄?」
她憑著感覺呢喃出聲,隨即怔怔的,記憶像被層層包裹的蠶蛹,妄圖掙扎出一道裂縫。那些遺落的陳年舊夢依稀近在眼前了,可認真去回想,發現仍舊難以觸及。
☆、閱傾城
紫錦床帳微微晃動,和齡揉著額頭坐起身來,錦被堆疊在一處,她拿腳蹬了蹬,掀開床帳探出腦袋向外張望。
蓮座鎏金香爐內焚著香料,一縷一縷的細煙緩緩從蓋子眼裡鑽出來,延伸出妖妖嬈嬈的煙霧,像極酒肆教坊里舞女翩翩起舞時捏起的蘭花指。
滿室馨香,和齡光著腳丫子立在拔步床前的腳踏上,她很快就把夜裡做的古怪夢境忘了個一乾二淨,環顧左右,但見室內裝飾得異常華美,如霧氣一般的幔帳層層低垂,屋裡的裝飾擺件兒,大到青花瓷的花瓶小到床上掛著的字畫兒,她雖然都不識得,但是也能瞧出這些都是不凡之物… …
泊熹可真有錢,想她在關外的時候住的那是泥土堆成的小屋子,院子裡還有小羊圈,即便是她們掌柜的,那也只不過在二樓有一間乾淨舒適的房間罷了,僅較一般的客房寬敞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