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頁
為這個想法在心中狠狠一驚,和齡撫了撫心口,留神泊熹的一舉一動,他把手中的手提式羊角宮燈讓她握著,淡聲道:「等我一會。」
她沒來得及追問,他就快速走遠了。
起了風,風中有醉人的桂花香。
泊熹回來得異常迅速,他攤開掌心,裡頭臥著一朵四色漸變的鳳仙花,上頭還沾著晶瑩的夜露。
和齡歪了歪頭斜瞅這花,「採花兒去了?」採花,大盜?
「別動。」泊熹執起墨綠的花梗,扳正她歪著的腦袋。
還沒給姑娘戴過花,人一旦手生就顯得笨拙。
他比對了下位置,仔細地將那枝鳳仙花簪入她烏蓬蓬的髮髻里。
和齡抬手去摸,卻被他拍下,遂不自在地吮了吮唇,嘀咕道:「別呀,跟個花痴似的,叫別人以為我張揚。」
泊熹很不以為然,據他所知當年的良妃是喜歡鳳仙花的,又愛用鳳仙花的花汁染指甲。
這花兒清遠的香味想必是純乾帝午夜夢回也記憶猶新的。
和齡戴著它,更易喚起皇帝對過去的記憶。
見她還是不老實地邊走邊拿手去摸那花,嘰嘰咕咕好像隨時要摘下來似的,泊熹有點頭疼。
「別摘它,」他提起宮燈照亮她盈盈若水的眸子,莞爾道:「就這麼戴著不好麼?我瞧著,和齡戴著很是不錯。」
她抿著唇眼神閃躲地覷他一眼,「…真的?」
泊熹微微頷首,接下來,她果然不再去碰那鳳仙花了。
是因為他的話麼。
他感到快活,然而心中卻又有一絲說不出的寥落貫穿了身體。和齡現在覺著他百般兒好,那是因著她不曉得自己的真實身世。
倘或一會子知曉了,會否就此同他疏遠起來?
他知道她愛胡想,只不知屆時她會怎樣理解他送她進宮的用意。
到了眼下和齡將回歸原位這節骨眼兒上,泊熹才逼迫的自己不得不承認———的確,在與她相處的日子裡,潛移默化,是他愈發貪心了。
驀然發覺,這萬里江山他想要,而和齡,他也想要。
*****
卻說泊熹一路將和齡領進了燈火通明的景仁宮,他們甫一進去便吸引了殿內所有人的目光。
和齡不安地看著泊熹,可他自進殿內便不再同她有任何的眼神接觸,仿似全然不識得她似的。
「皇上,這便是坤寧宮的宮女和齡。」泊熹向上稟道,隨之半退著站定在一邊,面上無波無瀾。
皇后掃了他一眼,也不露聲色,只是偷眼觀察著皇帝的表情,好奇興奮之餘,又奇異地覺到緊張。
和齡不敢東張西望地打量,她低著頭襝衽跪下,頭低低地叩到光可鑑人的地磚上。
方磚沁冷,在這秋寒的夜晚,她跪在地上尤其感到一股叫人顫慄的涼意從脊梁骨一路通過去,身上激起一層栗,緊張得連請安的話都說不囫圇。只能僵硬地保持著叩拜的姿勢,發怵發得無邊無際。
「啞巴麼?」
上首皇帝眉心微抬,他此刻是瞧不見遠遠跪著的和齡的樣貌的,唯有她髮鬢間簪著的那一枝鳳仙花將他的注意力向她牽引。
皇后揪了揪帕子,靜觀其變,邊上立著的樊貴妃卻掩唇嬌笑道:「皇上,這丫頭嘴巴可伶俐著呢。那一日臣妾得到了皇后娘娘的首肯,召了這宮婢詢問她是否殺害了我景仁宮安倩一事,她那時可是———」
「慢著,」皇帝在眼尾按了按,挑眉打斷她道:「如此說來,這竟是個慣犯?」
樊貴妃這麼說無疑是成心把事情抖出來,低聲道:「臣妾可不敢有這個意思。皇后娘娘著意護著這丫頭,臣妾都不曾問上幾句話,她就被娘娘使人帶走了。」
這麼輕巧的幾句機鋒就把皇后變成了一個仗勢欺人的。
蕭皇后忍得後槽牙發癢,她曉得樊氏的想頭,不就是因和齡現下扯進了竇貴人這事裡,她自覺和齡便再生得同良妃廝像,皇上也不會因此有所青眼麼。
愚婦!
虧得此番自己掌握了先機,洞悉了和齡的身份,否則此刻焉能這般不急不躁坐得安穩?
和齡在下面身子都快抖起來了,皇后的沉默不言叫她誤以為皇后是怕了樊貴妃,而皇上的聲音聽起來又極冷,像寒冬臘月里的冰水,兜頭灌進耳朵里。
正神思杳然,面前乍然出現一襲明黃色的袍角。
皇帝微傾了身,袍下露出張牙舞爪盤著祥雲紋的威武金龍。他什麼也沒說,閒庭信步一般,伸手摘下了和齡髮鬢間灼灼嬌柔的鳳仙花。
微閉了眼,皇帝把花苞放在鼻端深深地嗅了嗅,他不耐的心情因這朵花而有所舒緩,涼涼啟唇道:「不是啞巴便好。你倒與朕說說,因何會戴這枝花前來?」
話畢將花擲在了地上,寒聲道:「若答得叫朕滿意,朕可考慮留你個全屍。」
和齡上下牙關顫了顫,把臉抬起來一些兒,餘光里看見那朵被丟落的鳳仙花,花瓣都散開了,形如一具被凌遲的屍體。
一時戰戰噤噤道:「回皇上的話,這花是…」總不好將泊熹說出來的,和齡咬著下唇,欺君就欺君了!抬頭道:「這花是奴婢經過園子時順手牽的,瞧著好看,沒多想就戴上了… …」
看清她半截面容,男人的瞳孔猛然緊縮起來。
純乾帝耳邊嗡嗡作響,和齡說什麼他也聽不真切了,只是如一隻漂泊在海上的舟楫,心緒受海潮影響大起大落。